1927年12月底,龙华监狱
连日的北风劲吹,呼啸的寒风如同无情的利刃,撕扯着淞沪大地,一只寒号鸟飞到牢房窗棂上,凄厉的鸣叫声在寂静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
在一个漫长而孤寂的夜晚,王至诚孤独地坐在阴暗的牢房里,偶尔抬头,目光投向窗外那微弱的光线,伸手抓过鸟儿,从腿上取下一张纸条,打开一看:吴救里,顺水推舟……!
王至诚看着那熟悉的字体,知道靖尧她们平安无事,心中泛起一阵久违的希望。等王至诚拿起纸笔,想把寄回监狱里的信息的时候,鸟儿振翅而飞,幽暗的牢房里,又恢复了刺骨的孤独。
这时,牢房外的走廊里响起细碎而混杂的脚步声,犹如磕碰的碎石,渐渐靠近。王至诚的心弦随之紧绷,直到脚步声在他牢门前戛然而止。
牢门缓缓地打开,“吴先生,您又来了。”王至诚的声音低沉而冷淡,心中涌起一丝厌烦。
“至诚,不久后你就能重见光明了!”吴稚晖满脸的笑容掩饰不了他眉宇间的忧虑,毫不在乎地坐在王至诚身边的杂草上。
“外面黑乎乎的,哪里来的光明?”王至诚冷冷地回应,话中夹杂着对现实的无奈与讽刺。
吴稚晖目光中透出一丝关切:“‘特委’成立了。”他语气坚定,仿佛这是一个重大的好消息,“国民政府和军委都进行了改组。”
“特委”是国字号中央特别委员会,成立于1927年9月16日,在南京正式揭幕。吴稚晖的声音中透着一丝激动,“‘特委’推定谭延闿、蔡元培、胡汉民、李烈钧、汪精卫为常务委员。同时,推定于右任、方振武等67人为军事委员会委员,由白崇禧、何应钦等14人组成主席团。”
宁汉合流后的南京政府,表面上,南京政府是由宁、沪、汉三方组成的“特委会”均分权力,实则蒋司令仍在“操控”整个局面,所以,王至诚对此“特委会”并不抱太大希望,便冷冷问道:“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吴稚晖的微笑似乎并未被王至诚的态度所击倒,他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一直在期待共字号中央‘特科’的成立,然而‘八七’之后成立的南方局,三次易主,短短几个月便夭折了。而国府的‘特委’却成立的这么快。胡汉民与谭延闿则是民国书法大家,你的《兰亭序》在其中首屈一指,我自然让他们和我一起,向上面推荐,早日把你释放,为党国尽忠!”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王至诚感觉到吴稚晖的心思并不简单。两人之间的对话仿佛是一场无形的角力,彼此间的目的和情感都在字里行间流露出来。
王至诚不愿长期困于这狭小的空间,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的火焰,然而,心中的疑虑又滋生起来,他直视着吴稚晖问道:
“吴先生,您回来,是为了让我接受‘特委’的安排吗?”
“我希望你能明白,错过了机会,不会再有。”吴稚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你觉得胡汉民希望我出狱吗?胡汉民东渡日本,结识了廖仲恺。此后不久,他开始日渐主张反共,而廖仲恺则被杀,胡汉民成为最大的嫌疑人。”王至诚终于开口,声音中透着一丝决绝。
窗外的风声依旧呼啸,吴稚晖站在窗口,说道:“也不尽然。今年四月初,我和李石曾一同拜访胡汉民,参加南京会议,三人一拍即合,与蒋司令合作反共。但四一二事变之后,蒋于8月被迫下野,胡汉民也随即辞职。”
王至诚说:“所以,你求胡汉民,无疑是把你我推给了他们。”又问:“谭延闿的态度如何?”
“对蒋非忠诚,而是畏惧。”吴稚晖说道,“谭延闿是民国四大书法家之首,谭延闿的真,远胜于右任的草,胡汉民的隶,吴某非能比也。谭延闿与于右任素有‘南谭北于’之誉,均为国字号的元老,且都活跃于政坛的顶尖文人。”吴稚晖说到这里,想到于右任,于是说道:“于右任曾任上海大学校长。而且上大可是共字号的红色学府。”
“上大?红色学府?于右任?”王至诚将这三个关键词联系起来,明白了吴稚晖的意思,于是说:“国字号反动派与帝国主义、上海大亨杜月笙、黄金荣等勾结,以上海大学是‘赤色大本营,是煽动工潮、破坏社会秩序的指挥机关’为由,强行查封上海大学,新校址也被‘国立劳动大学’占据,上海大学的名字就此沉寂。”
吴稚晖问:“当初明明有人看到至诚被一辆黄包车拉过去,快到上海大学的时候,突然改变了路线?”
王至诚回想起初到上海大学的路上被盯梢的情景……问道:“你们是跟踪我?还是怀疑于右任是共产党啊?”
吴稚晖说道:“于右任从没有反蒋,也没有反共。但他是共字号的朋友,被推任‘特委’要职后,还曾询问至诚的《兰亭序》。”
“他关心的是《兰亭序》,而非临写《兰亭序》的我。”王至诚冷静回应,“‘特委’的产生,正是这个时期国字号各反共集团之间深刻矛盾和激烈斗争的体现。”
“‘特委’不会因为抓共字号冤枉一个好人,尤其是像王至诚这样的文化大家、书法家、教育家。”吴稚晖说。
“你们把希望寄托于一个超脱于宁、汉、沪三个国字号中央之上的‘特委’,难道不觉得幼稚吗?”王至诚说着大笑起来。
“你还能笑得出来!”吴稚晖怒道,“至诚,你这种态度,就是共字号救不了你,蔡元培也救不了你?”
王至诚笑道:“他为什么要救我?”
吴稚晖说:“王至诚从东京回国没有去北京奔李大钊,而是来到上海奔蔡元培,组织了二次收回在华教会大学教育主权活动,也算是为南京政府鼓与呼吧。”
“吴大人高抬我王至诚了。蔡元培介绍我回国是为了国民,为这个国家,而非某一党派。”王至诚强调。
吴稚晖说:“你听说那个北京国立美专的女同学安峨还活着,据戴雨农和徐恩曾的调查,安峨就是你的恋人安靖尧吧。她可能是共字号的女间谍。”
“她是不是共字号不重要,在我的心里只有一个靖尧。”王至诚感慨道:“为了我们的国家和民族,为什么在乎什么党呢?汪精卫太在乎哪个党派,他的未来好不到哪儿去!”
王至诚大胆地预言,历史的发展并未超出他的预料。中央特别委员会一成立,便遭到了汪精卫、唐生智等人的强烈反对。1927年9月21日,汪精卫、唐生智不顾‘特委’取消各地政治分会的命令,成立了武汉政治分会,与当时的中央特委会相对抗。10月30日,汪精卫召集在粤的中委会成员开会,通电全国,否认南京的特别委员会的合法性。与李济深、张发奎联合,继续与特委会对抗,公开树起国字号中央的旗号,宁汉战争被宁粤对立所取代。
在蒋汪等派的共同反对下,中央特委会被迫暂停行使职权。
吴稚晖感叹道:“至12月16日,汪精卫辞职赴法国,经历了他仕途官运的三起三落。”
“历史的潮流总是如此波动,像是潮水一般,推涌着那些在其中奋斗的人。”王至诚沉思道。面对这样动荡不安的局势,他深刻感受到历史所带来的无常与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