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王至诚留在梁家吃晚饭。梁启超看着女人,笑了笑:“小妾王桂荃好像早知道你来,准备了酒菜。”
王桂荃,1886年生,四川广元人,是梁启超与李惠仙结婚时带来的丫鬟,因聪明勤快被梁氏夫妇提拔,并纳为梁启超的侧室。她一直被称作“王姑娘”或“三姨”。李惠仙病重去世后,梁启超便用“小妾”来称呼她。
梁启超对王桂荃和他们的孩子们视如己出,尤其对梁思诚格外怜爱。所以,梁思成对他非常的尊重和关心,热情地喊她--娘。
梁启超对王桂荃说:“王至诚是思成的兄弟,您坐下一起用餐吧。”
王桂荃找来一瓶喝二锅头,端上来花生米、高碑店豆腐丝、酱牛肉、拍黄瓜等凉菜,又加了卤煮火烧、爆肚和白水羊头等北京小吃。
梁启超说:“以前喝二锅头,就像喝豆汁一样。今天,伯父只能以茶代酒了。”
王桂荃笑道:“至诚好久没来,你们聊吧。我去门外看看。”说着外出了。
梁思成回忆道:“小时候,有一次考试没有考好,妈用绑了铁丝的鸡毛掸子抽我,娘吓坏了,忙把我搂到怀里,结果鸡毛掸子抽在了娘的身上。娘用温和的话教育我,要好好读书。”
王思诚自浊了一杯,注意力在对联旁的相框上,里面有一幅梁思诚与林徽因在温哥华的结婚照。
梁启超说道:“他们现在赴欧洲参观古建筑,预计秋季回国,已经收到张学良东北大学的邀请函。”
“林小姐我认识,在上海新月书店的徐志摩的相册里见过。”王至诚提到,当时对徐志摩追求林徽因的事毫不知情。
“像南湖(徐志摩)这样的浪漫才子,少接触为妙。”梁启超的话,似乎对徐志摩颇有成见。
王至诚说:“看得出梁老对徐志摩比较熟悉。”
梁启超说道:“徐志摩与陆小曼结婚,却让我出席证婚。他俩一个是‘使君有夫’,一个是‘罗敷有夫’,我也规劝过徐……”
梁启超歇息了一会儿,又说:“婚礼上,我对他们的感情不专厉声训斥,令满堂宾客瞠目结舌,南湖苦苦哀求我留点脸面。”
梁启超要过酒瓶,先给王至诚倒满,给自己倒了半杯,说道:“要想好,大敬小。先喝为敬了。”说着一口而进,捂着小腹匆匆奔向厕所,王桂荃听到忙从房外跑了回来。
王至诚趁机抓过梁启超的左手简单号脉,望着梁启超的脸色,劝道:“梁先生不过因血瘀而阻塞,几副中药便可打通,先生不能再等了!”
梁启超推开王至诚号脉的手,王桂荃扶着面黄肌瘦的梁启超,对王至诚道:“别再劝了,先生自爱国运动以来,就不曾相信中医。”
梁启超则回道:“我们倡导新文化运动,支持五四爱国运动,怎能出尔反尔?”
王至诚语气坚定地说:“先生的右肾有一点黑,手术后依然尿血,复诊是‘无理由出血症’。也有人嘲讽先生被西医割错了腰子,您却写文章说,别借他的病生出一种怪论,为中国医学前途进步设置障碍。先生虽这样说,但身体远不如从前,还是应该让自己休息一下。”
王至诚心想:梁启超当年与康有为发动戊戌变法,流亡东京继续推广“诗界革命”。辛亥革命后,梁启超对袁世凯称帝、张勋复辟等事态严词抨击。晚年归国后,梁启超宣扬西方文明的破产,主张光大传统文化。于是说:“我想梁先生应该支持厉麟似在德国的景星学社搬到北京,或者创办国学院。这对您的身体有利,也是在为国学再造中华文明的呼唤。”
“我要把失去的找回来。”梁启超的语气中透着一丝坚决与思索,接着又提到,“大不了,去昆明湖见观堂(王国维)……”
王国维不仅是清华国学四大家之一,也是“甲骨四堂”的重要角色。王至诚好奇地问:“他在昆明湖?”
王桂荃伤心地说:“可惜在去年,观堂在北京颐和园中的昆明湖自沉了。”
王国维,这位享誉中外的学者,在经历了无数的变迁与磨难后,选择了以如此悲壮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他的遗书上写道:“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经此世变,义无再辱。”这短短数言,给后人留下了无尽的猜测与思考。
王至诚正要告辞,梁启超说:“弟子张君劢是北京大学的教授,陈寅恪也在附近。”说着,让王桂荃去里屋给他们打电话。
王至诚一直认为梁启超是一个旧世界的批判者,而如今才知道,晚年的梁启超及其弟子们,对资本主义社会的不满与失望,以及对新文化运动和马克思主义的反思,反映出他们对未来的迷惘与希望。他希望通过传统文化的复归找到一种新的出路。
梁启超接着介绍陈寅恪:“谈到国学的研究,目前在清华大学,除了赵元任教授,就只有陈寅恪了。”
王至诚顿时兴奋起来:“对于此人,我有所了解。陈寅恪先生不仅是清华国学四大家之一,还与梁老、王国维并称为‘清华三巨头’!”
“那他在学术界的地位不言而喻。”梁启超微微点头。
王至诚说:“陈寅恪还是景星学社的重要学员,与厉麟似等第一批留德学人接触了许多西方文化和进步思想,因此能体现景星学社的重要性。可惜因为去年李大钊的被捕,我只好舍去北京而去上海,一年下来,仍未能为景星学社找到合适的落脚点。”
梁启超说:“陈先生来看望我的时候,也提过景星学社。我当时并未支持,因为担心累及清华的国学门。如今时局稍有稳定,如果他能支持,在清华召开一次全国性的会议,应该不成问题。”
此时,王桂荃打完电话从里间走出来,微笑着对王至诚说:“陈寅恪去上海了,与台湾巡抚唐景崧的孙女唐筼结婚。”说着,她大方地来到王至诚的对面坐下,亲自为他斟了一杯酒,“先生不能饮酒,让‘小妾’陪大书法家。”
这一刻,王至诚意识到,自己的追寻,不仅是对艺术的热爱,更是对一个时代命运的关切。无论是梁启超的坚定,还是陈寅恪的深邃,都让他在这条探索的路上,倍感振奋与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