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8年6月1日,北京忽然下了一场雷雨。故宫博物院门前,汽车如同一叶叶扁舟,在一片“汪洋大海”中漂浮。
王至诚望着漫天的大雨,笔挺地站在北京故宫博物院门前,思绪回溯到1912年初春。
那年,年满12岁的王至诚来到了北京故宫,那一天夜晚,恰逢一场暴雨,王至诚蜷缩在故宫门口,怀中紧紧抱着爷爷送他的那幅《兰亭序》。
一辆马拉的洋车驶来,车上一位古稀老人撑着伞,步伐匆匆。他就是历史地理学家、书法家杨守敬。当他发现王至诚怀抱的画轴的时候,心中感到一丝惊讶与怜惜,便将王至诚带上了洋车,驶向紫禁城的内廷。
随着一声惊雷,王至诚在梦中惊醒,“爸爸!爸爸!”王至诚惊慌失措地呼喊。
“南京临时政府决定将大量文物从热河行宫和盛京故宫移至故宫前朝,你爸爸应该在回京的路上。”杨守敬说道,眼中闪烁着鼓励的光芒。
王至诚听后,轻声说道:“爸妈离开沂蒙山去北京的时候,我刚刚记事儿,我常常一个人坐在沭河边发呆。”他的话语中透着深深的失落和对家庭的渴望,令杨守敬感同身受。
“我的童年也并不容易。”杨守敬叹息道。他紧紧握住王至诚的手,讲述了自己成长中的孤独与奋斗。然后劝道:“暂时你爸妈回不来,不如跟我学习书法。”
杨守敬的话深入王至诚的心中,让他感受到一丝温暖与希望。他的眼中闪烁着光芒,突然跪下,毫不犹豫地说道:“师傅在上,请赐教中国书法!”
杨守敬站在书案前,认真书写着《兰亭序》,并让王至诚评价:“你看,杨爷爷写的《兰亭序》与你们琅琊王氏的《兰亭序》有何不同?”
王至诚仔细观察,杨守敬的书法带有明显的欧阳询风格,融汇了汉代的古韵与清末民初的书写风气。用笔扎实、结体开张,虽然技艺未必上乘,却充满了气势和宏伟之感。
王至诚看了看回答道:“我们写的要与书圣的《兰亭序》形同神似,而杨爷爷的《兰亭序》虽然字形不同,但从神采笔韵上看,并不亚于我们的,甚至更胜一筹。”
“笔笔求肖,字字求合,终究是门外汉也。”杨守敬微微一笑,引用了自己着作《楷法溯源》的观点,强调了民国时期临摹与前贤书法之间的差异。
王至诚继续追问:“杨爷爷,如何才能将神韵溢于字里行间?”
杨守敬沉吟片刻,回答道:“纵观历代书法,凡在书法上有新造诣者,必须具备‘三要’:一是天分,二是多见,三是多写。至诚,凭你聪明的天分与超强的悟性,第一条已经足够了。”
王至诚继续说道;“除了祖上留下的琅琊本《兰亭序》,我见过三、四个流传于民间的摹本……临摹百遍,总不得要领。”
“这远远不足。”杨守敬摇头说,“不仅要看帖,还需看碑刻;不仅要学《兰亭序》,还要看其他碑帖。‘碑帖’并重,旁通博引,方可求变求新。”
杨守敬从书案中取出历代碑帖的原贴或照片,讲述道:“中国书法源远流长,殷商的甲骨文古朴、周代的钟鼎文繁复、秦汉的篆隶古奥苍劲,晋唐以来,各显神韵。加之‘二王’(王羲之、王献之)、‘二郑’(郑道昭、郑述祖)驰骋书坛,唐朝有虞世南、欧阳询、褚遂良、李北海、柳公权、颜真卿的‘六大家’,书法盛极一时。”
王至诚点头,回应道:“我还是喜欢杨爷爷的《兰亭序》。您借鉴了‘苏黄’(苏轼、黄庭坚)和清代书家翁同和的写法。”
“至诚果然有眼力。”杨守敬赞许道,“你看过他们的作品吗?”
王至诚摇头,却指着书案上的书帖,表现出他的自信。
杨守敬对王至诚的天赋倍感欣赏:“不错,杨爷爷的书法确实借鉴了苏轼的厚重、黄庭坚的开张与结体的欹侧,以及翁同和行书的虚实转换。但杨爷爷的字中仍有瑕疵,所以,你的字必须超过杨爷爷才对。。”
王至诚不停地点头,继续追问:“杨爷爷,何谓‘帖学’?何谓‘碑学’?”
杨守敬说道:“明太祖以八股取士,‘帖学’成为时尚。‘帖学’以历代前贤手迹摹刻成帖,以王羲之和唐六大家为主。明代书家多循规蹈矩,形成了程式化、规范化的馆阁体,直到康乾二帝时期。”
接着,杨守敬补充道:“‘扬州八怪’之一的金冬心另辟蹊径,追求‘碑学’的古朴苍劲。经学家、训诂学家、金石学家阮元倡导,包世臣着《艺舟双楫》张扬北魏碑法,康有为着《广艺舟双楫》则更尊魏碑唐体,提出‘十美’要求,把碑刻发挥到极致。”
“魏碑有哪‘十美’?”王至诚好奇地问。
杨守敬回答:“康有为的‘十美’简单概括为:魄力雄强、气象浑穆、笔法跳跃、点画峻厚、意态奇逸、精神飞动、兴趣酣足、骨法洞达、结构天成、血肉丰美。”
王至诚感慨道:“‘帖学’自‘二王’到清,沿袭千年之久,实乃一枝独秀。但后人恐难以超越前人,而清末民初,书法走入碑学时代……”
杨守敬为小小的王至诚竖起大拇指,赞许道:“碑学从阮元、邓石如、包世臣、赵之谦,到清末民初的康有为,再加上现代照相制版印刷术的出现,使得大量古代碑版拓片、甲骨、钟鼎相继影印刊行,或公开展览,中国书坛进入一个柳暗花明的时代。”
王至诚说道:“杨爷爷的意思是:帖学和碑学各有长短,所以,我们既敢于突破包康崇碑贬唐的门户之见,又要善于摆脱馆阁体的藩篱。”
杨守敬继续讲述道:“我在《楷法溯源》一书中收录了法帖82本,风格各异。同时也收录了自汉至唐的646块碑刻,只有碑帖并举,才能为中国近现代书坛开启新局。”说着,杨守敬把《楷法溯源》送给了王至诚。
杨守敬见王至诚执意要走,就把他送出故宫,并帮他租了一辆马车送他去车站回山东老家。
王至诚望着车水马龙的马路,内心无比感慨。杨守敬转过身,意味深长地说:“书法如同这座紫禁城,经历再大的风雨,次日仍旧平静如常。作为书法家,只有学富,才能眼高;只有眼高,才能手高。”
“北京故宫是古人呕心沥血的成果,依靠的是人们的智慧与勤劳。”王至诚抬头望着那巍峨的建筑,心中升起一阵自豪。
此时,王至诚明白,书法不仅仅是一种技艺,更是一种精神的传承与追求。他将继续在这条探索的道路上,追寻那份心中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