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王府大门在霍廷渊身后合拢。
从皇宫到王府的这一路,他胸中的怒火和杀意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在死寂中疯狂滋长。
御书房里皇帝那虚伪的“苦衷”、冷酷的“必须”以及最后那被“齐国皇太女”身份震慑住的惨白面孔,如同走马灯般在他脑中轮转,最终都化作了对容殊这个罪魁祸首、以及皇帝那卑劣手段的刻骨恨意!
他脚步如风,带着一身未散的凛冽杀伐之气,径直冲向主院,目标明确——他的夕儿。
推开内室的门,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柔和地洒在窗边的软榻上。
云夕正斜倚在那里,手里捧着一卷画本,姿态看似闲适,但霍廷渊一眼就看出,那翻动的书页速度过于均匀,她的目光虽然落在纸上,却并无焦距。
阳光勾勒着她清冷的侧颜,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周身萦绕着一层拒人千里的淡漠。
霍廷渊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了一下,尖锐地疼。
他放轻了脚步,走到她身边,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来一片阴影。
“夕儿……”
他的声音带着长途疾行后的沙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云夕翻动书页的手指微微一顿,却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仿佛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霍廷渊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艰涩。
他不再犹豫,单膝半跪在软榻前的地毯上,以一个近乎臣服的姿态,仰头望着她清冷的眉眼。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覆上她放在膝上的手背。
她的手,冰凉。
“我回来了。”
他低声道,目光紧紧锁住她,不容她回避,
“我刚从宫里出来,去见了皇兄。”
云夕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依旧没有看他,但翻书的动作彻底停了下来。
霍廷渊知道她在听。
他不再绕弯子,将御书房内那场几乎撕破兄弟情面、剑拔弩张的对峙,原原本本、毫无保留地复述给她听。
从皇帝的“帝王颜面”、“甘南危局”、“无子嗣压力”,到他自己的愤怒反驳、最后搬出她“齐国皇太女”身份时皇帝的瞬间失语与巨大恐惧……
每一个字,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地摊开在她面前。
他说得很慢,声音低沉压抑,带着未消的余怒和深深的疲惫。
当说到皇帝那句冷酷的“离便离了,朕给你找更好的”时,霍廷渊清晰地感觉到云夕的手在他掌心下猛地一僵,温度似乎更低了。
“……所以,他最后哑口无言了。”
霍廷渊结束了叙述,目光灼灼地看着云夕,
“他怕了。怕你的身份,怕齐国的怒火,怕动摇国本。”
室内陷入一片沉寂。
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阳光在云夕手中的书页上跳跃,却照不进她眼底的寒潭。
云夕终于缓缓抬起了眼帘。
她的目光落在霍廷渊脸上,依旧是淡淡的,没有什么波澜,仿佛刚才听到的只是一场与她无关的闹剧。
她既没有愤怒地质问皇帝,也没有对霍廷渊的“据理力争”表示赞许或感动。
那平静无波的眼神,反而让霍廷渊的心沉到了谷底,比面对皇帝的威压时更加恐慌。
他宁愿她哭,她闹,她骂他!
也好过现在这样,死水般的平静。
“夕儿……”
霍廷渊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哀求的哽咽,
“你……你说句话……”
云夕的目光在他布满血丝的眼、紧抿的唇、还有那写满恐慌和哀求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然后,她极其缓慢地,将自己的手,从他温热却微微颤抖的掌心中,抽了出来。
动作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
霍廷渊的心,随着她抽离的手,彻底空了。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沉默的凌迟逼疯时,云夕终于开口了。
她的声音清泠泠的,像山涧的溪水,没有任何温度:
“知道了。”
只有三个字。
轻飘飘的,却像三块巨石砸在霍廷渊心上。
他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巨大的绝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然而,下一秒,云夕的视线却越过了他,投向窗外西苑方向。
她的眼神依旧平静,但霍廷渊却从中捕捉到了一丝冰冷的、如同实质的厌弃。
她红唇微启,吐出的字句清晰而简短,不带任何情绪,却如同惊雷般在霍廷渊耳边炸响:
“那个碍眼的,今天,就弄走。”
不是商量,不是请求。
是命令。是她划下底线后,对他能否执行的最低要求!
霍廷渊先是一愣,随即,一股狂喜猛地冲散了所有的绝望和阴霾!
夕儿还愿意给他机会!还愿意给他下达指令!
这就意味着,她还没有彻底放弃他!
“好!好!”
霍廷渊几乎是立刻应道,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颤栗。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刚才的颓丧和哀求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大乾战神的、冰冷而决绝的杀伐之气!
“夕儿你放心!我这就去办!
今天日落之前,我保证让她从王府里彻底消失!
连根头发丝都不会留下碍你的眼!”
他深深地看了云夕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一种孤注一掷的承诺。
然后,他不再有丝毫迟疑,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西苑听雨轩的方向走去。
那挺拔的背影,带着一种即将去清除污秽、扞卫净土的凛然气势!
云夕的目光追随着他消失在门口,直到再也看不见。
她缓缓收回视线,重新落回手中的画本上。
阳光依旧温暖,窗外的鸟鸣依旧清脆。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书页上精美的插画,动作优雅而从容。
只是,那翻动书页的指尖,似乎比刚才,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力度。
很快皇帝召见了荣亲王。
御书房内的气氛,比霍廷渊离开时更加凝重压抑。
皇帝霍廷哲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看着眼前如同暴怒雄狮般的荣亲王陆震廷。
“陛下!此事绝不能就此作罢!”
荣亲王须发皆张,一张刚毅的脸因愤怒涨得通红,拳头捏得咔咔作响,
“容殊!我的掌上明珠!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被霍廷渊那小子……
众目睽睽之下躺在一张床上!这叫什么?这叫毁了!名声彻底毁了!
你让她以后怎么见人?怎么嫁人?!我荣亲王府的脸面,也被他踩在脚底下摩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