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教授的眼神锐利起来,带着医者的严厉:“而且,在这一年甚至更长的时间里,那管‘深蓝之心’就像一颗埋在她体内的定时炸弹!我们不知道抑制剂的效果能维持多久!”
不知道它下一次活性爆发会在什么时候!更不知道爆发时,她会被它改造成什么样子!每一次康复训练的痛苦,都可能成为刺激它苏醒的诱因!每一次微小的进步,都可能伴随着它下一次反噬的巨大风险!”
他上前一步,几乎与君凡面对面,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锤,砸在君凡心上:“君先生!你听清楚!你现在带回来的,是一个理论上拥有重新站起来可能性的叶诗涵,但更是一个行走在悬崖边缘、随时可能跌入万劫不复深渊的实验体!她未来要承受的,不仅仅是断骨重续的生理痛苦,更是时刻与体内恶魔搏斗的精神折磨!你换来的这线生机,本身就是一场更残酷的赌局!赌她的意志,赌那东西的‘沉睡’,赌那渺茫的、不被异变的未来!”
君凡的身体僵硬地站在原地,陈教授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那刚刚因“活下来”三个字而松动的心防,瞬间被更庞大、更冰冷的恐惧和后怕淹没。
他看着玻璃内那张依旧沉睡的、苍白脆弱的脸,眼前却仿佛看到了陈教授描述中那仪器屏幕上疯狂扭动的“触须”信号,看到了叶诗涵在康复训练中痛苦挣扎时,体内幽蓝光芒骤然爆发的恐怖景象。
他为了不让她坐轮椅,却可能亲手将她推向了比轮椅更可怕的炼狱。
“她……多久能醒?”君凡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陌生的脆弱。
“麻醉效力过去就会醒,很快。”陈教授疲惫地叹了口气,看着君凡瞬间变得异常复杂的脸色,语气缓和了一丝,“你……做好准备吧。她醒来后,需要知道真相。至少,是关于她双腿的部分。那康复的痛苦,没有足够强烈的信念支撑,她熬不过去。”
病房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低沉的滴答声。柔和的床头灯洒下温暖的光晕,却驱不散笼罩在叶诗涵身上的苍白。她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像被狂风吹打的蝶翼,挣扎着,终于缓缓掀开。
意识如同沉船,艰难地从冰冷黑暗的海底上浮。首先涌入感官的,是熟悉的、深入骨髓的剧痛——从腰部以下,如同被无数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搅动。这痛楚如此清晰,如此猛烈,瞬间让她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大半。
腿……还在痛?
这个认知让她空洞的眼眸里,猛地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微光。自从那场灾难之后,腰部以下的世界对她而言,已经变成了一片冰冷、麻木、毫无知觉的荒漠。痛?这久违的、甚至让她想要尖叫的剧痛,此刻却像一道撕裂绝望夜幕的闪电!
她下意识地想动,想确认这痛楚的来源。腰部以下沉重的、不受控制的麻木感立刻将她拉回现实。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那丝微弱的惊喜。果然……还是不行吗?那痛,只是手术伤口带来的错觉吧?她颓然地放弃了尝试,眼神再次变得灰暗。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了床边那道熟悉而沉重的目光。
君凡。
他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投下一片阴影,笼罩着她。他的脸色比她好不了多少,苍白,疲惫,眼下一片浓重的青黑,嘴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他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浓得化不开的愧疚,沉重的疲惫,深不见底的后怕,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近乎绝望的挣扎?
“诗涵。”君凡的声音低沉沙哑,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过喉咙。
叶诗涵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只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她看着他,眼神里有询问,有茫然,更多的是被那巨大痛苦和绝望反复碾压后的麻木。
君凡伸出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生涩和僵硬,轻轻握住了她放在被子外面、冰凉的手。他的手掌宽厚而温暖,却带着一层薄薄的冷汗,甚至能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手术……做完了。”君凡开口,每一个字都吐得异常艰难,仿佛在咀嚼着带血的砂砾,“陈教授说……很成功。”
“成功了?”叶诗涵的声音微弱得像一缕随时会断的游丝,眼神里充满了浓重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怀疑和自我保护的麻木。成功?是指她终于彻底成了一个废人吗?
她感受着腰部以下那清晰的、撕裂般的疼痛和沉重的麻木,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是指……以后连轮椅都用不了了吗?”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空洞的自嘲。
“不是!”君凡猛地握紧了她的手,力道大得让她感到一丝疼痛。他俯下身,靠近她,那双深邃的眼眸牢牢锁住她的视线,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想要驱散她眼中的灰暗。“诗涵,听我说!你的腿……神经通路……重新连接上了!陈教授他们测试了,有反应!微弱的反应,那是真的!”
叶诗涵的瞳孔骤然收缩!像被一道强烈的电流击中!神经通路?有反应?这几个字如同惊雷,在她早已死寂的心湖里炸开滔天巨浪!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君凡,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清晰的、来自双腿的剧痛,此刻不再是折磨,反而成了某种……带着一丝恐怖希望的佐证?
“真……的?”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破碎而颤抖。
“真的!”君凡斩钉截铁,但他的眼神深处,那浓重的阴霾和挣扎却无法掩饰,“但是……”
这个“但是”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叶诗涵眼中刚刚燃起的微弱火苗。她太了解君凡了,他此刻的神情,绝不仅仅是因为手术的风险。
“但是什么?”她追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惧。
君凡的目光落在她盖着薄被的双腿上,眼神复杂得如同深渊。他沉默了几秒,仿佛在积蓄勇气,然后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沉重:“修复的过程……非常规。代价巨大。你需要……至少一年的时间,进行极其艰苦的康复训练。每一天,每一次尝试,都会伴随着巨大的痛苦,像……像把碎裂的骨头和神经一次次强行拼接、碾磨、再重组。” 他停顿了一下,艰难地补充道,“而且……那痛苦,可能会刺激到……手术时留在你体内的东西……让它变得不稳定。”
叶诗涵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巨大的痛苦?一年的折磨?体内的东西?不稳定?这些词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刚刚升起的希望,让她不寒而栗。
“留在体内的……是什么?”她死死盯着君凡的眼睛,不肯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那管蓝色的东西?它……到底是什么?它……会怎么样?”
她想起了陈教授在手术前那恐惧的眼神,想起了君凡拿到那东西时,无影和夜冷身上浓重的硝烟和血腥味。一种巨大的、冰冷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心脏。
君凡避开了她锐利的目光,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下颌线绷得死紧。他握着她的手微微颤抖,掌心一片湿冷。他无法说出“深蓝之心”的名字,无法描述陈教授口中那“活物”般的恐怖活性,更无法说出那“异变”的可能性。那太残忍。
“是一种……非常规的生物制剂。”他最终只能含糊其辞,声音干涩,“它能刺激神经再生,但……力量过于强大,难以控制。陈教授用了强效抑制剂暂时压制了它。康复训练的过程,就是你和它……角力的过程。”
他抬起头,重新看向她,眼神里充满了近乎哀求的沉重,“诗涵,我知道这很难,很痛苦,风险巨大……但这是唯一的路!唯一能让你重新站起来的希望!你必须撑下去!为了你自己,也为了……” 后面的话,他哽在喉咙里,说不出口,也为了我犯下的这个可能将你推入地狱的错。
叶诗涵看着他眼中深不见底的痛苦和挣扎,看着他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看着他脸上无法掩饰的疲惫和苍白。她想起了他为了自己,与海家不死不休的争斗;想起了他不惜代价,甚至动用无影和夜冷去闯那龙潭虎穴般的黑市;想起了他在手术室外那十几个小时,如同困兽般的煎熬等待。
巨大的痛苦?一年的折磨?体内的定时炸弹?这些念头如同冰冷的潮水冲击着她。但当她看到君凡眼中那几乎要将他压垮的愧疚和恐惧时,一种奇异的、混杂着心痛和决绝的情绪,压过了自身的恐惧。
他赌上了一切,甚至可能是她的命,只为换回她站起来的可能。这份沉重到让她窒息的心意,这份他独自背负的罪疚,让她无法退缩。
她反手,用尽此刻全身的力气,紧紧回握住了君凡冰冷而颤抖的手。她的手同样冰凉,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
“一年……就一年吧。”叶诗涵的声音依旧微弱,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近乎惨烈的决心,“再痛……我也认了。” 她看着他,眼神深处那死寂的灰暗被一种孤注一掷的光芒所取代,“但是,老大……”
她停顿了一下,吸了一口气,仿佛要积蓄力量说出最重要的那句话:“你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别再为了我,去碰那些……那些不该碰的东西了。” 她的目光锐利起来,带着洞悉一切的悲凉,“无影和夜冷身上的血……还有你眼里的东西……我看到了。那‘药’……代价太大了。我的腿,不值得你们……再去……。”
君凡的身体猛地一震!他看着她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看着她眼中那份为了不让他继续沉沦而甘愿承受一切痛苦的决绝,巨大的酸楚和无法言喻的痛瞬间淹没了他。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任何承诺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只是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然后,他缓缓俯下身,一个带着无尽疲惫、沉重愧疚的手搭在叶诗涵的肩膀上,轻轻的拍了拍。
病房里,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在回响,如同命运冰冷而精确的倒计时。窗外魔都的灯火依旧璀璨,却照不亮这方寸之地内沉重的未来。那管名为“深蓝之心”的潘多拉魔盒已经打开,释放出的,究竟是重生的希望,还是毁灭的诅咒?无人知晓。只有漫长的、充满痛苦与未知的康复之路,如同深渊,横亘在叶诗涵的脚下,也缠绕在君凡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