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潮湿、死寂的石室地板上,李薇蜷缩着,像一只被抛弃的幼兽,绝望的呜咽在空旷中显得格外凄凉。
**省钱?省时?修渠良策?**
**三天?!**
**这简直是要她的命!**
嬴政最后那句冰冷的威胁和吕不韦离去时嘲弄的冷笑,如同附骨之蛆,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吹牛一时爽,填坑火葬场!她一个连二次函数都快忘光的现代社畜,拿什么去搞两千多年前的国家级水利工程优化方案?!
“都江堰……鱼嘴……飞沙堰……宝瓶口……” 她死死抓住脑海中那点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记忆碎片,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对!都江堰!李冰父子!分水!排沙!防洪!好像……好像很牛逼!还省工省料!” 她猛地坐起来,眼中燃起一丝病态的、绝望的希望之光。
可下一秒,这光又黯淡下去。
**鱼嘴长啥样?具体什么结构?飞沙堰多高?宝瓶口怎么挖?流量怎么控制?**
**她!一!点!都!不!知!道!**
**她只记得课本上那幅简笔画!还有“科学”、“伟大”几个干巴巴的形容词!**
“啊啊啊!”李薇痛苦地抱住头,用额头狠狠撞了几下冰冷的墙壁,“书到用时方恨少!早知道要穿越,我特么把《水经注》当饭吃啊!”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袭来。就在她觉得自己这次真的死定了,准备写份“遗书”控诉嬴政这个黑心老板时,石室厚重的铁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阎内侍那张万年冰山脸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一个穿着粗布短褐、头发花白、身形瘦削却腰杆挺直的老者。老者面容清癯,眼神沉静,带着一种匠人特有的专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傲气。他手里捧着一个大木盒,里面装满了空白的竹简和几支削好的毛笔。
“太后,”阎内侍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王上有令,所需书写之物已备齐。另……”他侧身让出那老者,“此人乃少府匠作监下,精于营造、水利之墨者,公输轨。王上命他……‘协助’太后,整理思绪,落笔成策。” 他刻意加重了“协助”二字,眼神冰冷地扫过李薇,警告意味十足。
**墨者?!公输轨?!**
李薇的眼睛瞬间亮了!如同溺水者看到了救生圈!墨家!战国黑科技天团!机关术、土木工程扛把子!嬴政居然给她派了个技术顾问?!虽然这“协助”明显是监视,但这简直是天降甘霖啊!
“太好了!快快快!老先生请进!”李薇连滚爬爬地站起来,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了,激动地差点去拉公输轨的袖子。公输轨微微蹙眉,不动声色地避开,只是躬身行了一礼,眼神中带着审视和疏离。显然,他对这个被囚禁在死狱、据说言行疯癫的“太后”,并无半分好感,只是奉命行事。
阎内侍留下木盒,冷冷地看了李薇一眼:“三日期限,望太后……好自为之。” 说完,便退了出去,重新落锁。
石室内只剩下李薇和一脸淡漠的公输轨。
时间紧迫!李薇也顾不上客套了,指着地上那堆竹简和笔,急切地对公输轨说:“公输先生!救命!啊不是……是请教!郑国渠您知道吧?就是引泾水灌溉关中那条大渠!”
公输轨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略有耳闻。”
“现在大王要我们想办法,用更少的钱、更短的时间把它修好!省工省料!工期减半!”李薇语速飞快,“我……我有个想法!是……是从一本……呃……上古奇书上看来的!叫‘分水鱼嘴’、‘飞沙堰’、‘宝瓶口’!据说特别神奇!能自动分水、排沙、防洪!省时省力!”
她开始胡诌“上古奇书”,把自己那点可怜的印象拼命往外倒:
“鱼嘴!就是在河道中间,修一个像……像大鱼嘴巴一样的尖尖的分水堤!把河水一分为二!外面是外江,走洪水!里面是内江,引水灌溉!”
“飞沙堰!在内江边上!修一个矮矮的、带斜坡的……呃……溢流堰!洪水太大的时候,多余的水和泥沙能自己翻过去排走!保护内江!”
“宝瓶口!就是在内江进水口那里,把山凿开!弄成一个像宝瓶脖子一样的窄口子!控制水流大小!又能防洪!”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胡乱地比划着,试图描绘出那模糊的结构。说得颠三倒四,漏洞百出。什么“斜坡溢流”、“自动排沙”、“控制水流”,这些现代水利术语,在公输轨听来简直如同天书!他眉头越皱越紧,眼神中的质疑和不耐烦越来越浓。这太后……果然疯癫!说的都是些什么荒诞不经的东西!
“太后,”公输轨终于忍不住,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气,“您所言……‘鱼嘴’、‘堰’、‘瓶口’,皆乃寻常水利构件。然您所述其功效……自动分水?自行排沙?控制水流?此乃神鬼之力,非人力可为!恕老夫直言,此乃……无稽之谈!” 他差点把“胡说八道”说出口。
被一个专业人士当面斥为“无稽之谈”,李薇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又羞又急!她知道自己说得烂,但她真的只知道这么多啊!
“不是神鬼之力!是科学!呃……就是……利用水流本身的规律!”她急得跳脚,试图用更“物理”的方式解释,“你看!鱼嘴那个尖尖对着上游!水流过来,自然就分开两边了!对吧?这就省了修闸门的人力!”
“飞沙堰!它矮啊!洪水来了,水自己就漫过去了!水一漫过去,速度就慢,带的沙子就沉下来!这不就排沙了吗?还保护了后面的渠道!这不就省了清淤的工吗?”
“宝瓶口窄!水流到那里就急!但水量大了它就过不去!多余的水不就留在外面了吗?这不就控制了水量,防洪了吗?”
她拼命用最朴素的、基于水流现象的解释去说明,虽然依旧粗糙,但核心原理——“因势利导”、“利用自然力”,却清晰地表达了出来!
公输轨原本不屑的眼神,在听到“利用水流本身的规律”、“因势利导”时,猛地一凝!他脸上的怒气和质疑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匠人遇到新奇思路时的专注和……强烈的兴趣!他不再打断李薇,而是紧紧盯着她,眼神锐利如鹰,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李薇看到公输轨态度的转变,如同打了鸡血,精神一振!她绞尽脑汁,把能想到的都倒出来:
“还有!修渠挖出来的土石方!别乱扔!堆在河边!夯结实了!就能当堤坝用!又能防洪!这叫……废物利用!省工省料!”
“还有!征发民夫!别一窝蜂!分段!包干!哪段先修好哪段先引水!能早点见效益!这叫……呃……流水作业?缩短工期!”
“还有!工钱……呃……粮食得管够!干活的人有力气才有效率!磨洋工更费钱!这叫……高投入高回报?”
她越说越兴奋,虽然很多词汇古怪(“流水作业”、“高投入高回报”),但核心思想异常清晰:**巧用自然、优化组织、保障后勤!**
公输轨的眼神越来越亮!他不再觉得这是疯话,而是一种……前所未闻、却蕴含着巨大智慧的工程哲学!他猛地蹲下身,不顾地上的灰尘,拿起一支笔,飞快地在竹简上勾画起来!先是画了一条弯曲的河流,然后在河道中画了一个尖锐的三角形(鱼嘴雏形),又在内侧画了一道矮矮的横线(飞沙堰雏形),再在引水口画了个瓶颈(宝瓶口雏形)……
“太后!您看!这‘鱼嘴’之尖,角度几何?方能最优分水?”
“这‘飞沙堰’之高度、坡度,如何设定?方能排沙而不阻水?”
“这‘宝瓶口’之宽窄,又当如何?方能控水防洪?”
他抛出一连串极其专业、极其关键的技术细节问题!每一个问题都直指核心!也是李薇那点皮毛知识完全无法回答的!
李薇:“……”
她看着竹简上那粗糙的草图,听着公输轨连珠炮般的专业提问,刚刚燃起的希望小火苗“噗”地一声,又被浇灭了。
**她哪知道角度几何?!哪知道高度坡度?!她连三角函数都还给老师了!**
“呃……这个……具体参数……”李薇额头又开始冒汗,眼神飘忽,“得……得靠实践!靠摸索!因地制宜!呃……比如……鱼嘴角度,多做几个模型……放水里试试?飞沙堰高度……先修个大概,发洪水的时候观察?宝瓶口宽度……算算最大洪水量?” 她只能给出“实验”、“观察”、“估算”这种模糊的方向。
公输轨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随即又被更强烈的探索欲取代。他明白了,这位“太后”提供的是一个前所未有的、精妙绝伦的**理念和框架**!具体的血肉填充,需要他们这些匠人去实践、去计算、去完善!这理念本身的价值,就已无法估量!
他不再追问细节,而是如获至宝般捧着那张画着草图的竹简,眼神狂热,喃喃自语:“妙!妙啊!因势利导,借力自然!化害为利!省工省料!此等奇思……此等奇思……” 他猛地抬头,看向李薇的眼神,第一次充满了发自内心的、近乎敬畏的光芒!“太后……真乃神人也!”
李薇被他看得老脸一红,心虚地摆摆手:“神……神什么神……瞎想的……瞎想的……” 内心oS:别捧了!再捧我就露馅了!
接下来的两天两夜,石室成了疯狂的设计工坊。
* 李薇负责提供(编造)理念和框架:“我觉得这里可以加个泄洪道?”“水流急的地方,河底铺大石头加固?”“渠道拐弯要圆滑点,减少冲刷?”
* 公输轨则化身人形计算机+绘图仪,将李薇那些模糊的、甚至异想天开的想法,结合他毕生的水利和营造经验,疯狂演算、推敲、质疑、优化,然后一笔一划,极其严谨地绘制在竹简上!他时而眉头紧锁,时而恍然大悟,时而激烈地与李薇争论某个细节的可行性,完全沉浸其中,忘记了身处死狱,也忘记了眼前人的身份。
* 空白的竹简飞速消耗,上面画满了各种结构的草图,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李薇看不懂的)尺寸、角度、材料说明和受力分析。公输轨甚至开始计算不同方案所需的大致土方量、工时和物料消耗,进行对比。
李薇看着那堆越来越厚的竹简,看着上面那些虽然看不懂但感觉异常专业的符号和数字,看着公输轨那狂热而专注的侧脸,心中那点绝望渐渐被一种奇异的、如同参与创造历史般的激动所取代。
**也许……也许真的能行?**
**也许她这只咸鱼,真能靠这点来自未来的模糊火花,点燃战国基建狂魔的引擎?**
第三天清晨,当第一缕惨淡的天光从高窗透入时。
公输轨放下了手中最后一支笔。
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却闪烁着无比亢奋的光芒。他面前,是足足三十卷写满、画满的竹简!最上面几卷,是最终定稿的、相对完善的“分水鱼嘴”、“飞沙堰”、“宝瓶口”结构图及其设计原理说明,还有一整套基于这些核心结构优化过的郑国渠分段施工组织方案和初步的物料、工时估算(比原方案节省约三成!工期预计缩短四分之一!)。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些竹简卷好,捆扎整齐。然后,他站起身,对着因熬夜和紧张而脸色苍白、眼袋深重的李薇,深深地、无比郑重地行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大礼!
“太后!此策……虽未尽善尽美,然其核心理念,巧夺天工!足以开水利之新篇!老夫……代天下匠人,拜谢太后赐此……神策!” 他的声音带着激动和颤抖。
李薇看着那堆沉甸甸的竹简,又看看激动不已的公输轨,心中五味杂陈。有庆幸,有后怕,更有一种荒诞的成就感。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就在这时,铁门锁链声响起。
阎内侍那张冰冷的脸再次出现,目光扫过地上那堆成小山的竹简和激动行礼的公输轨,最后落在李薇身上,声音平淡无波:
“时辰已到。”
“太后,公输轨,带上你们的‘良策’,随我去见王上。”
李薇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成与败,生与死,就在此刻!**
**嬴政……会买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