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薇那套混合着血腥KpI激励和原始流水线作业的“科学管理”,如同给这架巨大而锈蚀的机器强行灌入了狂暴的燃料。工地像个喧嚣沸腾的蜂巢,在尘土与汗水中疯狂运转起来。刑徒们为了那每日半升救命的粟米,爆发出惊人的效率,号子声都带上了几分狠劲。公输轨则如同打了鸡血,日夜扑在工地上,用墨家传人的严谨和智慧,将李薇那些天马行空、时常让他抓狂的“点子”一点点落到实处。鱼嘴的迎流角度在一次次粗糙的水槽模型测试中被反复调整,飞沙堰的坡度通过计算水流速度与泥沙沉降速度被精确设定,宝瓶口开凿的岩层走向也被他反复勘验。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致命的暗流从未停止涌动。吕不韦的沉默,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李薇知道,那老狐狸绝不会坐视她在这七十万人的棋盘上站稳脚跟。
一个没有月亮的深夜,寒风刺骨。李薇刚在四面漏风的简陋木板房里裹紧薄被,就被一阵地动山摇般的恐怖巨响和随之而来的、撕心裂肺的绝望惨嚎惊得魂飞魄散!
“轰隆——!!!”
“塌方了——!”
“宝瓶口!宝瓶口塌了!埋人了——救命啊——!”
凄厉的呼喊如同地狱的丧钟,瞬间撕裂了工地的死寂!
李薇连鞋都顾不上穿,赤着脚就冲了出去!冰冷的碎石和沙砾狠狠硌着脚底,刺骨的寒意让她浑身激灵。她跌跌撞撞冲向宝瓶口工地,眼前的景象让她血液瞬间冻结,四肢冰凉!
白天还在叮当作响、奋力开凿的巨大岩壁,此刻坍塌了恐怖的一大片!狰狞的乱石如同巨兽的獠牙,犬牙交错地堆叠着!隐约能看到乱石缝隙中扭曲的肢体和几只绝望伸出的、沾满泥灰的手!十几条人命被瞬间吞噬!哭喊声、求救声、碎石滚落声混杂着扬起的漫天尘土,构成一幅活生生的人间炼狱图!
就在这片混乱与绝望的中心,吕不韦那个满脸横肉、心狠手辣的心腹监工头子王梆,正捶胸顿足地跪在乱石堆前,哭嚎得声嘶力竭,声音在死寂的夜里传得极远:
“天谴啊!山神震怒啊!苍天有眼!这都是……都是强改祖制!用那劳什子‘科学’妖法触怒了山神啊!报应!这是报应啊——!可怜这些无辜的人,跟着遭了殃啊——!” 他涕泪横流,演技逼真,字字泣血。
这一嗓子,如同点燃了火药桶!本就惊恐万状、如同惊弓之鸟的刑徒和底层监工们,瞬间被这“天谴”、“山神震怒”的指控攫住了心神!无数道惊恐、茫然、怀疑,最终化为赤裸裸怨恨的目光,如同冰冷的箭雨,齐刷刷地射向刚刚冲过来、赤着双脚、衣衫不整的李薇!**“妖法”、“触怒山神”** 的滔天罪名,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上了她的脖颈,要将她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李薇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浑身冰凉刺骨,连脚底的剧痛都感觉不到了。吕不韦的杀招!终于来了!借这场“天灾”或精心策划的“人祸”,把这口“妖孽祸国”的弥天黑锅,结结实实扣在她头上!
极度的恐惧之后,是绝境中爆发的、孤注一掷的狂怒!她不能死!更不能背着这口遗臭万年的黑锅死!
“放你娘的屁!”李薇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尖利得破了音,竟短暂地压过了王梆的哭嚎和现场的混乱。她不管不顾,赤着脚就发疯般冲向那堆还在簌簌掉着碎石、随时可能二次坍塌的乱石堆!
“太后!危险!使不得啊!”公输轨大惊失色,想上前阻拦。
李薇已经扑到近前,借着周围火把跳跃的光,完全不顾尖锐的石棱划破手指,鲜血淋漓也浑然不觉,发疯似的徒手扒拉着边缘相对松散的碎石。她不是在救人(这根本不是人力能扒开的),她在找东西!找能翻盘的证据!
“山神震怒?”她一边奋力扒拉,一边用染血的手指指着哭嚎的王梆,声音因极度的愤怒而嘶哑颤抖,“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山神发怒会专挑你们撑岩壁的木头架子塌?!山神怎么不把你个满肚子坏水的王八蛋劈了?!”
突然,她的动作猛地顿住!染血的手指死死抠住乱石堆边缘一根被砸得扭曲断裂、只露出半截的粗大支撑木!
“公输先生!”李薇猛地回头,眼神亮得吓人,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的光芒,“您过来!您告诉这位‘忠心耿耿’、‘爱民如子’的王监工!告诉这工地上所有人!用您的‘科学’!用您墨家的眼睛!告诉大伙儿!山神发怒,会让支撑千斤岩壁的木头——”
她用尽全身力气,将沾满泥土和血迹的那截沉重断木从乱石中猛地拖拽出来一小段,狠狠掼在王梆面前!
“——长满霉斑!烂出毒菇来吗?!!” 李薇的声音如同九天惊雷,在死寂的夜里轰然炸响!
跳跃的火光,无比清晰地照亮了那截断裂的支撑木!
木料表面,布满了大片大片墨绿色的、湿滑的霉斑!甚至有几簇惨白的、湿漉漉的菌菇从深深的裂缝里顽强地钻出来!断裂的茬口处,木质更是呈现出一种腐败的深褐色,疏松如糟糠,如同被污水浸泡了多年的朽木!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腐败霉烂气味弥漫开来!
“轰——!”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如同滚油里泼进了冷水!刑徒们或许不懂“科学”,但他们认得木头!认得霉斑!认得毒蘑菇!这哪是什么山神震怒?这分明是木头烂透了!塌方是支撑架朽烂崩坏!
王梆那悲天悯人的哭嚎戛然而止,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头上豆大的冷汗滚落,看着那截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烂木头,如同见了真正的恶鬼!
“拿救灾的粟米钱!去买这等朽烂发霉、一碰就碎的烂木头来支撑开凿岩壁?!”李薇指着王梆的鼻子,声音因极度的愤怒和劫后余生的激动而嘶哑破音,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钢针,“王梆!你好大的狗胆!贪墨贪到要用人命来填!你的心肝!比这烂木头还要黑!还要臭!还要烂!”
“我……我没有!你血口喷人!这是……这是意外!是……”王梆彻底慌了神,语无伦次地狡辩,眼神惊恐地四处乱瞟。
“血口喷人?意外?”李薇冷笑,猛地转头看向同样脸色铁青、眼中燃烧着匠人怒火与痛心的公输轨,声音陡然拔高,响彻全场,“公输先生!您墨家机关术冠绝天下,您说!用‘科学’的法子,能不能测出这木头烂没烂?能不能算出它根本撑不住岩壁的重量?!这究竟是意外,还是人祸?!是渎职,还是谋杀?!” **【豆腐渣工程现形记】**
公输轨深吸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他大步上前,捡起那截散发着恶臭的断木,粗糙的手指在霉斑和腐朽的断面上用力捻过、掰折,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他举起断木,面向无数道或愤怒或茫然或惊恐的目光,声音沉痛而清晰,带着墨家钜子不容置疑的权威:
“此木!乃栎木,本应坚硬如铁!然!观其霉斑深入肌理,色泽沉暗湿滑,断面腐朽如絮,手捻即碎!显是受潮霉变日久,且长期被污水浸泡,早已失其筋骨,形同枯絮!此等朽木,用于支撑开凿岩壁,承受万钧之重?”他猛地将断木再次狠狠摔在地上,发出朽木特有的闷响,“简直是丧尽天良!草菅人命!此非天灾,实乃人祸!是贪墨渎职!是谋财害命!” 墨者的宣判,掷地有声!
“贪墨渎职!谋财害命!”刑徒中不知是谁先带着哭腔嘶吼出来,瞬间点燃了压抑已久的滔天怒火!无数道愤怒的目光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瞬间将面无人色、瘫软在地的王梆彻底吞噬!
“拿下!”一声冰冷得不带丝毫人类情感的厉喝传来。如同鬼魅般,一队身着玄色劲装、气息冷冽如万年寒冰的黑冰台锐士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坍塌现场边缘。为首者,正是阎内侍那张万年冰山脸!他看都没看如同烂泥般瘫软的王梆,只是极其轻微地一摆手。
两名锐士如同捕食的猎豹,瞬间扑上,铁钳般的大手抓住王梆的肩膀,将他像死狗一样拖离地面。
阎内侍则径直走到惊魂未定、满手鲜血和污泥、赤着双脚站在冰冷碎石上的李薇面前,面无表情,双手极其平稳地捧上一个一尺见方、沉甸甸的黑漆木匣。匣子表面没有任何纹饰,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浸透了死亡气息的幽暗。
“太后受惊。”阎内侍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王上闻此惊变,震怒。特命臣将此物,星夜兼程,呈于太后驾前。”
李薇看着那方方正正、透着不祥气息的黑匣子,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猛地一缩。她颤抖着伸出沾满血污和泥土的手,接过那冰冷的木匣。入手沉重异常,寒气仿佛能透骨而入。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掀开盖子!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混合着死亡特有的冰冷气息,扑面而来!
匣内,暗红色的锦缎衬底上,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颗头颅——正是刚刚被拖走的王梆!他双目圆睁,几乎要凸出眼眶,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无法言喻的惊恐和难以置信,脖颈断口处皮肉翻卷,淌下的暗红粘稠液体尚未完全凝固,在锦缎上洇开一片深色的、不规则的污迹!
匣底,压着一方素白丝帛。上面,只有两个用朱砂写就的铁画银钩、杀气腾腾、力透纸背的血字:
**“为鉴。”**
再无他言。
“呕——!!!” 李薇胃里翻江倒海,一股腥甜直冲喉头!她猛地将匣子丢开,如同甩掉一条毒蛇,扑到旁边冰冷的岩石上剧烈地干呕起来,胆汁混合着恐惧的酸水灼烧着喉咙。她扶着嶙峋的石壁,浑身抖得像寒风中最后一片枯叶,冰冷的绝望和刺骨的恐惧深入骨髓。
政哥……你比现代那些逼死程序员的黑心甲方……还要狠辣果决一万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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塌方的乱石在无数火把的映照下被一点点清理开,如同揭开一道流血的伤疤。被埋的刑徒救出了几个奄奄一息的,也抬出了几具早已冰冷僵硬的尸体。工地笼罩在一片肃杀而压抑的死寂中,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镐头敲击岩石的单调回响。吕不韦当夜便“忧劳成疾”,闭门不出,显然被嬴政这雷霆万钧、血腥冷酷的回应震慑,暂时缩回了爪牙。
几天后,当“宝瓶口”坍塌的创口在重新架设的、由公输轨亲自监督验收的坚实木架支撑下,再次响起叮叮当当、缓慢而坚定的开凿声时,一个如同幽灵般的身影,出现在了尘土飞扬、气氛凝重的工地上。
芈嬷嬷。
她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深褐色旧宫装,佝偻着腰,像一抹不起眼的阴影,无视了周围喧嚣的人群和戒备的目光,穿过弥漫的尘土,径直走到正在临时工棚里对着竹简和泥巴模型愁眉不展的李薇面前。
“太后连日劳心劳力,太王太后在咸阳宫中甚是挂念。”芈嬷嬷的声音平淡无波,如同古井,枯瘦的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密封严实、描绘着精致彩漆的陶罐。一股清甜馥郁的蜜香若有若无地飘散出来。“此乃楚地云梦泽今岁新贡的百花蜜浆,最是滋补安神,滋养心神。太王太后特命老奴送来,请太后务必……”她抬起浑浊的眼,一瞬不瞬地盯住李薇的脸,一字一顿,“趁、热、饮、用。”那“趁热”二字,被她咬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命令意味。
那陶罐小巧玲珑,彩绘着翩跹的蝴蝶,蜜香诱人。然而李薇看着芈嬷嬷那张毫无表情、如同风干橘皮的脸,和她那双死水般沉寂、却深不见底的眼睛,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到天灵盖!华阳太后送的蜜浆?趁热喝?桃木剑的阴影还未散去!这蜜香里,她只闻到了砒霜的味道!
她刚想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婉拒,工棚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喧哗!
“让开!都让开!长安君奉王上口谕,代天巡工!”
伴随着一声清越却难掩骄纵的少年呼喝,一匹通体雪白、神骏非凡的骏马如一道银色的闪电,疾驰而至,精准地停在工棚前!马背上,一个锦衣华服、玉带束腰、唇红齿白、眉眼间带着几分嬴政影子却更显飞扬跳脱的少年——长安君成蟜,以一个极其潇洒利落的姿势翻身下马!
他脸上挂着阳光灿烂、人畜无害的笑容,大步流星地朝李薇和芈嬷嬷这边走来,声音欢快清亮,如同邻家顽皮的弟弟:“太后娘娘!王兄让我来看看您这‘科学’神渠修得如何了!有没有偷懒躲清闲啊?” 神态动作,挑不出半分毛病。
就在他即将走到李薇和芈嬷嬷面前时,脚下仿佛被一块不起眼的碎石绊了一下,身体猛地一个趔趄!
“哎呀!”成蟜惊呼一声,手臂如同受惊般下意识地、幅度极大地猛地向外一甩!
“啪嚓——!”
一声脆响!
那只被芈嬷嬷稳稳捧在手里、正要递向李薇的精致彩陶蜜罐,被成蟜挥起的手臂结结实实地扫中,瞬间脱手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重重砸在旁边一块刚开采出来、还沁着湿气的巨大青石板上!
陶罐应声而碎,四分五裂!
粘稠的、金黄色的、散发着浓郁甜香的蜜浆,如同融化的琥珀,四溅开来,流淌在冰冷粗糙的青石板上。
然而,就在那金黄粘稠的蜜浆泼溅到青石板湿漉漉的表面时——
“滋……滋滋滋……!”
一阵极其轻微、却令人头皮瞬间炸开、毛骨悚然的腐蚀声骤然响起!
只见那金黄诱人的蜜浆接触到的潮湿石板表面,竟然迅速冒起了一缕缕细微却清晰可见的惨白烟雾!被蜜浆覆盖浸润的地方,原本坚硬厚实的青石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白、酥软、崩解!如同被无形的毒蛇啃噬、腐蚀!一股极其刺鼻、混合着甜腻花香与某种刺鼻腥气的怪异味道,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
芈嬷嬷枯槁的脸上,那万年不变的平板表情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裂纹,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那块被迅速腐蚀得坑坑洼洼、如同被强酸泼过的青石板,握着空袖的手微微收紧。
成蟜则夸张地瞪大了他那双“纯净无辜”的眼睛,猛地捂住嘴,仿佛被眼前的景象吓坏了,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和“懊恼”:“哎呀!碎……碎了!太后娘娘恕罪!都怪我毛手毛脚!这……这……这蜜浆……怎么……怎么还冒烟了?把石头都烧坏了?!”他转向李薇,俊美的脸上写满了“纯真”的惊讶和“闯祸”的后怕,眼神深处却飞快地掠过一丝冰冷的、计谋得逞的幽光。
李薇站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一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她看着地上那块被蜜浆迅速腐蚀得面目全非的青石板,看着那袅袅升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惨白烟雾,再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头,看向成蟜那张俊美无俦、此刻写满“天真无邪”和“歉意”的少年脸庞。
一股寒意,比塌方那夜的乱石更刺骨,比装着人头的黑匣子更沉重,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顺着她的脊椎骨疯狂缠绕而上,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
**韩夫人养的好儿子……**
**终于……**
**图穷匕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