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墨学精舍。
没有稷下学宫的恢弘壮丽,只是由几座毗邻钜子城的朴素院落修葺而成。青砖灰瓦,竹篱环绕,院内遍植松柏,显得清幽肃穆。这里不闻机括运转之声,唯有朗朗的诵读与激烈的辩论声,从敞开的门窗中流淌出来。
“……兼爱者,爱人若己,视人之室若其室,视人之身若其身!故天下祸篡怨恨,可使毋起者,以相爱生也!”一名年轻墨者正在台上慷慨陈词。
“非也!”台下立刻有人反驳,“若爱无等差,视盗贼如父母,视仇雠如兄弟,此非乱人伦、毁纲常乎?何以止乱?当以‘义’别之!诛暴安良,方为大仁!”
“此言差矣!‘义’之标准何在?君王之‘义’?豪强之‘义’?若‘义’沦为私器,则征伐不休,生灵涂炭!唯有无差等之兼爱,方是消弭战祸之根本!”
“荒谬!无强权之‘义’,何以立秩序?无秩序,兼爱便是空中楼阁!”
关于“兼爱”与“非攻”的核心论辩,在精舍内激烈碰撞,唇枪舌剑,火花四溅。相里勤坐在主位,静静听着,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这正是他想要看到的局面——思想的自由交锋,学说的纯粹探讨。精舍成立不过月余,已吸引了数十名来自各地、崇尚墨家学说的士子,甚至还有几位对墨学感兴趣的儒家、法家学者前来旁听交流。学术的活力,正在这里蓬勃生长。
而在精舍隔壁,一墙之隔的“天工院”,气氛则截然不同。
巨大的工棚内,炉火熊熊,铁锤叮当。墨家弟子与少府工匠们正围绕着巨大的水轮木架模型,进行着紧张的装配调试。空气中弥漫着木屑、铁腥和汗水的味道。
“此处榫卯还需再紧三分!水轮轴承,必须严丝合缝!”相里勤的得意弟子,新任天工院院监“禽滑厘”(历史上墨家重要人物),正拿着图纸,大声指挥着。他精瘦干练,眼神锐利如刀,对每一个细节都要求苛刻。
“禽监院,这楠木轴心涂抹‘金楠脂’后,转动倒是顺滑,但承重测试时,连接拨齿的立轴接口处,恐有崩裂之虞!”一名工匠指着模型连接处,忧心忡忡。
禽滑厘眉头紧锁,凑近仔细查看,手指在接口处摩挲:“应力过于集中……需加固!在立轴顶端加装‘承盘’,将拨齿之力分散传导!图纸给我!”他立刻蹲下身,用炭笔在图纸上快速修改起来。
技术难题的攻关,同样激烈,却充满了务实与协作。金楠脂的润滑防护特性在这里得到了充分应用,墨家精妙的榫卯技艺与少府工匠丰富的实践经验相互碰撞融合。一种专注于“利国利民之器”的务实精神,在天工院悄然扎根。
然而,平静之下,暗流涌动。精舍内激烈的学术辩论,不可避免地传到了天工院弟子的耳中。一些原本就心怀矛盾、对“工爵”和依附朝廷有所保留的弟子,听到精舍内对“非攻”理念的坚守和对“为君王造器”的质疑,心中的天平又开始摇摆。
“禽师兄,”一名年轻弟子趁着歇息,凑到禽滑厘身边,低声道,“精舍那边……又在争论‘非攻’了。孟胜师叔他们远走齐国,不就是为了这个?我们在这里造水车是利民,可若……若王上要我们造那‘黑火惊雷’呢?我们是造,还是不造?”
禽滑厘手中的炭笔一顿,在图纸上留下一个黑点。他抬起头,看向工棚外精舍的方向,又环视着眼前这凝聚了无数心血的庞大水轮模型,眼神复杂。良久,他才沉声道:“天工院之责,在于‘利民’。水轮提灌,引水上山,活民无数,此乃大善!至于那凶戾之物……”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吾等墨者,自有心中之道。若所求悖离‘利民’之本,纵有工爵厚禄,亦不可为!”
这番话掷地有声,既安抚了弟子的疑虑,也划定了天工院行事的底线。但禽滑厘知道,这道底线,在未来的风雨中,必将面临严峻的考验。
就在此时,一名墨家弟子匆匆而入,将一份密封的帛书交到禽滑厘手中,低声道:“禽监院,临淄密讯!”
禽滑厘展开帛书,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帛书来自潜伏在稷下学宫的墨家暗线,详细汇报了淳于越接触徐福、齐王逼迫孟胜等人复原火药、以及徐福在数术推演上展现出的惊人天赋!
齐国,不仅得到了火药之基,更找到了一个可能破解其奥秘的天才!而孟胜等人的处境,岌岌可危!
“速报太后与钜子!”禽滑厘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