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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儿比钟云先到。

是一只极漂亮的长毛猫,毛色纯白如雪,没有一丝杂毛,两只眼睛却是一绿一蓝,像是两颗嵌在雪里的清透的宝石。

猫被关在金丝笼里送来。

笼栅上残留着几道新鲜的抓痕,金漆剥落处露出森森木刺,显然它在被送来之前已经撕咬挣扎过无数次。

林观潮看见它的时候,它浑身紧绷,尾巴炸毛,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声,爪子死死扒着笼子边缘,不肯让人靠近。

凌冶世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仆人战战兢兢地将笼子放在地上。

“打开。”他命令道。

仆人刚拉开笼门,猫便如闪电般窜出,雪白的长毛炸开,像团突然膨胀的云。它弓着背,龇着牙,警惕地盯着所有人,尤其是凌冶世。

它怕他,却也对他有最强的攻击欲。

动物本能远比人类诚实。它记得这个男人施加给它的肉体的痛苦。

因为,这只猫虽然品相上佳,脾气却是极坏的,在将它送到林观潮的眼前之前,凌冶世已经亲自“训”过它很多次。

见猫此时仍然在呲着牙哈气,凌冶世眼神一冷:“畜生!——”昨天这畜生明明已经对他屈服。

“等等。”

在凌冶世继续“训”猫之前,林观潮走了过来,蹲下身,轻轻伸出手。

猫盯着她,清透的的瞳孔微微放大,耳朵抖了抖,竟没有躲。

她没急着碰它,只是摊开掌心,耐心地等。

猫的鼻尖动了动,胡须轻颤,慢慢凑近,嗅了嗅她的指尖。

然后,它轻轻蹭了上去。

凌冶世的手僵在半空。

她总是这样,能做出让人惊讶的事情,用某种柔软却顽固的力量,一点点把那些冷硬和充满攻击性的东西撬开裂缝。

林观潮轻轻抚摸着猫的脑袋,嘴角微微扬起。猫眯起眼,喉咙里发出咕噜声,像架突然启动的小纺车,嗡嗡地震动着空气。它甚至翻过身,露出柔软的肚皮。

她笑了,眼睛弯成月牙,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整个人像是被阳光镀了一层柔和的边。

凌冶世怔住了。

他几乎从未见过她这样的笑。

不是敷衍的,不是讨好的,不是强撑的,不是平静苍白地提起嘴角。

是纯粹的,明亮的,毫无防备的。

却是因为一只猫。

他胸口泛起一丝陌生的酸涩,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

他不想承认自己在嫉妒。

嫉妒这只畜生。

可林观潮喜欢它。

她轻轻抱起猫,坐在窗边,手指轻轻梳理它雪白的长毛,连声音都软了几分:“它真漂亮。”

凌冶世站在一旁,看着她难得舒展的眉眼,忽然就没了脾气。

算了。是只畜生而已。

他仍然冷着脸,却默许了它的存在。

“该给它取个名字。”林观潮抬头看向凌冶世,眼里带着试探的期待。

凌冶世皱眉:“随便叫。”

她摇摇头,指尖点了点猫的鼻尖:“它这么特别,怎么能随便?”

猫“喵”了一声,像是在附和。

凌冶世嗤笑,却还是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这只胆大包天的畜生。

猫缩了缩脖子,往林观潮怀里钻了钻,却仍偷偷抬眼看他。

倒是有几分灵性。

“叫‘云儿’。”他忽然开口,目光却紧锁着林观潮的反应。

她指尖一颤,随即垂下眼睫:“不好。”

她拒绝得干脆,因为那是钟云的名字。

凌冶世眼底闪过一丝阴郁,却听她又轻声道:“它毛色如雪……不如叫‘弄雪’?”

“弄雪……弄雪,”他低声重复,忽然笑了,“倒是风雅。”

他认可了这个名字。

不是因为猫,而是因为她难得主动提要求。

-

窗外,北风卷着落叶擦过窗棂,沙沙作响。

书房里只有墨块与砚台摩擦的细微声响,以及凌冶世偶尔翻动书页的声音。

林观潮垂着眼睫,指尖轻轻捻动墨块,一圈一圈地研磨,墨汁在砚台里晕开深沉的黑色。

她早已习惯这样的沉默。

凌冶世不开口的时候,她便只当自己是一道影子,无声无息地存在。

忽然,门外传来脚步声。

那声音穿过长廊,踩过青砖,沉稳、克制,却又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急促。

林观潮低垂的眼睫猛地颤了颤。

这个脚步声,她认得。

是钟云。

门很快被推开。凛冽的北风和来人一同卷入。

钟云单膝跪在门槛外,黑衣肃杀,眉目低垂。

“儿子钟云,拜见干爹。”他的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漠,仿佛从未离开过,也从未认识过站在凌冶世身侧的林观潮。

林观潮的手微微一顿,墨汁溅出一滴,落在她雪白的袖口上,像一滴凝固的血,也像终于尘埃落定的思念。

他回来了。

他终于回来了。

他平平安安地回来了。

但很快,林观潮又低垂下眼睫,继续研墨。她的手腕稳得惊人,仿佛方才的失态从未发生。

凌冶世放下书卷,目光在钟云身上扫过,唇角勾起一丝满意的弧度。

“起来吧。”

钟云起身,却仍低着头,姿态恭谨如一把归鞘的刀。

凌冶世轻笑一声,从案旁取出一柄长剑,剑鞘漆黑,鞘口缠着暗金色的纹路。

“赏你的。”他随手一抛,“据说削铁如泥,配你正好。”

钟云稳稳接住,单膝再次跪下:“谢干爹。”

全程,他没有看林观潮一眼,仿佛她只是这书房里的一件摆设。

凌冶世靠在椅背上,指尖轻轻敲击扶手,目光隐隐在两人之间游移。

钟云的恭顺让他满意。

林观潮的对钟云的视若无物更让他愉悦。

“北疆情况如何?”他漫不经心地问。

钟云声音平稳:“叛徒已肃清,商道畅通。”

“嗯。”凌冶世点头,“钟云,你这趟差事办得不错,今晚留下用饭。”

钟云低头:“是。”

凌冶世笑了,忽然侧眸看向林观潮:“盈盈,茶凉了。”

他口中“盈盈”二字咬得极轻,像蛇信舔过耳垂。

林观潮指尖一颤,放下墨块,低头去端茶盏。

茶是君山银针,在青瓷盏里泛着冷光。她的手很稳,可茶水却微微晃了一下,荡出一圈涟漪。

凌冶世伸手拿过她手中的茶盏:“不必,你先下去吧,我有话同钟云说。”

他轻轻放下茶盏,瓷底碰在案上,发出一声极轻的“叮”。

林观潮于是安静地退出书房,廊下初冬的风很快裹着寒意钻进衣领,却吹不散胸口蔓延的闷。

——她以为钟云和她生疏了。

那些共同度过的日夜,似乎都成了被刻意遗忘的过往。

她伤心,却还是理解他。在凌冶世的眼皮底下,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可就在轻轻合上门扉转身离去的瞬间,她不经意瞥见了钟云的眼神。

他垂首立在凌冶世面前,姿态恭顺如常,可当凌冶世低头翻阅文书时,他的目光却像燎原的火,倏地追向她的背影。

那一眼烫得她指尖发麻,分明藏着千言万语,是担忧,是歉疚,更是隐秘的热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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