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温暖如春,壁炉中的火焰欢快地跳动着,木柴燃烧发出细碎的噼啪声,空气中飘荡着热巧克力的甜香和松木燃烧的清香。
选座位时,见林逐在林观潮的身边坐下,马克西姆突然开口:“平常这里是我坐的。”
他顿了顿,又补充:“但是,今天我坐另一边。”
\"因为你是客人。\"巴斯蒂安紧接着强调。
双胞胎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
林逐面色如常地点头:\"谢谢。\"
蒙特克莱尔夫妇表现得体而热情,但晚餐桌上的气氛依然微妙。
\"所以,你是来参加比赛的?\"路易切着牛排,温和地问道。
\"青少年机器人锦标赛。\"林逐点头,喉结滚动了一下,\"今天刚结束……\"
\"哈!\"马克西姆突然插嘴,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得意,\"我们和哈珀的太阳能小车也在学校拿了奖!\"
他转向林观潮,眼睛亮得像星星:\"记得吗?就是我做驾驶员的那次!\"
\"马克西姆。\"路易放下餐刀,及时阻止他发表长篇大论,声音依然温和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不要打断别人说话,这是基本的礼貌。\"
林逐没接话。
他的目光微微倾斜,落在林观潮身上。
烛光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衬得她肌肤如玉。
她正和这个家庭的母亲伊莎贝尔·蒙特克莱尔说话,她们讲到了学校戏剧节,她正眉眼弯弯地模仿双胞胎为争男主角吵架的样子。
她的法语流利得像母语,时不时夹杂着几个俏皮的俚语,逗得伊莎贝尔掩嘴轻笑。
当热巧克力壶传到她手中时,林观潮熟练地为每个人斟满,连加多少糖都记得一清二楚。
马克西姆故意抱怨她给自己的太少,她便作势要全部倒回去,两人斗嘴时的亲昵显而易见。
他心里清楚地知道,她在这里过得很好。
这个认知带着点微甜的暖意,却又在某个角落硌得他发慌。
因为,他们聊的戏剧节、太阳能小车、烤土豆的焦脆程度,都是他从未参与过的片段。
餐桌上的谈笑声渐渐远去,林逐感觉自己像隔着一层毛玻璃观察这一切。
他知道,那些他们和她共同的经历和记忆——一起上学、一起参加比赛、一起堆雪人,像一堵无形的墙,把他隔在了她的新生活之外。
\"尝尝这个红酒烩牛肉,\"伊莎贝尔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的微妙,试图缓和,\"哈珀最喜欢了。\"
林逐点头致谢,机械地咀嚼着食物,味同嚼蜡。
他余光看到巴斯蒂安\"不小心\"把餐巾掉在地上,林观潮便自然地从手边帮他拿了一只新的。
马克西姆则一直越过哥哥的位置,往她盘子里堆烤土豆,那些切得方方正正的小块正是她最喜欢的形状。
这些细小的动作里藏着多少朝夕相处的默契,林逐不敢细想。
他知道自己不该在意,她本来就该拥有这样热热闹闹的生活,而他更不该刚刚见面就有这么多的不满足。
可看着他们之间那种无需言说的默契,他还是觉得胸口发闷。
-
饭后,林逐终于有机会单独和林观潮说话。
他们站在花园的玻璃暖房里,透明的穹顶外是纷飞的雪花,里面却温暖湿润。各种热带植物在角落里舒展枝叶,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花香的气息。
林观潮熟门熟路地领着他穿过一排排花架,停在中央的藤编桌椅旁。
林逐终于拿出那个精心包装的盒子:\"给你的。\"
深蓝色的包装纸上印着星月图案,系带的银色蝴蝶结有些歪,是他自己亲手系的。
林观潮小心翼翼地接过盒子,她拆包装的动作很慢,像是要延长这个充满仪式感的时刻。
当最后一层薄纸被揭开时,机械鸟银白色的轮廓在月光下流转着冷冽的光泽。
\"这是......\"
林逐伸手按下底座隐藏的开关。
随着齿轮转动的细微声响,机械鸟的翅膀缓缓展开,每一片金属羽毛都精准地排列成优美的弧度。德彪西的《月光》从内置音响中流淌而出,在温暖的空气中荡漾。
\"它好漂亮啊……哥哥,\"林观潮的声音有些发抖,甚至于有些语无伦次,\"它会飞吗?\"
\"不会。\"林逐轻声回答,突然有些懊恼自己没能实现这个功能。
他急忙补充:\"但可以录音。\"
他倾身向前,指向鸟腹上一个几乎看不见的按钮:\"你想说什么,按下这里就行。我已经录了一段......\"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林观潮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她的掌心温暖干燥,不再是记忆中那个总是手脚冰凉的小女孩了。
\"哥哥,\"她直视着他的眼睛,里带着不容回避的关切,\"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林逐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她的触碰像一块烙铁,烫得他几乎要退缩。
\"嗯。\"他听见自己干巴巴地回答,\"很好。你不要担心我。\"
\"爷爷他......\"
\"还是老样子。\" 林逐迅速截住这个话题,不想让任何阴影破坏这一刻。
沉默在暖房里蔓延,只有机械鸟的齿轮发出细微的嗡鸣。
林观潮突然说:\"我每天都有写中文日记。\"
\"我知道。\"
\"我还记得京市梧桐树的样子。\"
\"......我知道。\"
林观潮的眼眶渐渐泛红,像是有什么东西终于要决堤而出。
林逐突然很想拥抱她。
但就在他微微前倾的瞬间,玻璃门外一个金发身影一闪而过。虽然他装作只是路过,但那个刻意的扭头动作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个画面像一盆冷水浇醒了林逐——这里不是他们的家,不是那个他可以理所当然保护她的地方。
在这个温暖的玻璃房子里,她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家人,自己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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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林逐不得不返回中国。
蒙特克莱尔全家都来送行,场面礼貌而疏离。
路易先生彬彬有礼地与他握手,伊莎贝尔夫人则贴心地准备了一盒手工马卡龙作为伴手礼。
双胞胎今天格外安静,只是一左一右站在林观潮身边,像是某种无声的宣告。
\"保持联系。\"林逐干巴巴地说出这句客套话。
林观潮点点头,睫毛低垂着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当她终于抬起头时,眼尾已经泛起了红晕。
机场广播突然响起,机械的女声用法语和英语轮流播报着登机提醒。
就在这一刻,林逐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揉了揉林观潮的头发。
这个简单的触碰像打开了某个闸门,大颗大颗的泪珠突然从林观潮眼中滚落。
\"别哭。\"林逐轻声说,\"很快会再见的。\"
这句话不是一个安慰,而是一个承诺。
林逐在说出口的瞬间就下定了决心——他要快点长大,快点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能打破林敬召与林若惜之间那道坚冰,强大到可以把她接回中国。
他再也不想忍受这样的分离,不想隔着冰冷的屏幕猜测她的喜怒哀乐,不想在深夜对着邮件想象她长大的模样。
下一次,他一定要以一个真正能保护她的姿态出现,而不是一个匆匆来去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