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临行前一天的傍晚,夕阳将天边染成一片暖金色,小院里一片宁静。
安敏正把最后一件洗净的衣裳叠好收进随身的背包,梁毅在院子里最后检查着明天要绑行李的绳索是否结实。
想起离开文教处时,同事们的依依不舍,安敏还有些想笑。
最看不起她的张春兰和刘建国反倒还送了她临别的礼物。
安敏刚打算出门再去检查下东西,一个略显眼生的邮差骑着那辆叮当作响的旧自行车,嘎吱一声停在院门口。
“安敏同志的信!”
安敏微怔,在门口的梁毅已先一步接过了那薄信封。
信封皱巴巴的,沾着几点泥污和些许暗黄的汗渍,邮戳模糊,只能勉强辨认出是来自某个遥远而陌生的地名。
寄件人那一栏,歪歪扭扭地写着“安露”。
安露。
“安露竟然还能写信给我?”
听到安敏的话,梁毅出声说了句:“之前安志杰他们想来,都被我压下去,她这封信,估计也是费了很多心思的。”
这话不假,安露要想给安敏邮寄信,的确要费很多心思。
“别看了吧,不用看都知道信里面没什么好话。”
梁毅想把信给扔掉,但是安敏却摇摇头,接过了信。
“我要看。”
她想看看,曾经高高在上,将她踩到泥地里的人会怎么求饶。
安敏拿着信回到屋子坐在沙发上,她深吸一口气,撕开了封口。
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边缘毛糙的信纸。
上面的字迹潦草、歪斜,用力得几乎要戳破纸张,透着一股绝望的癫狂和深入骨髓的怨毒。
“安敏!你这个毒妇!贱人!你不得好死!”
开篇就是触目惊心的诅咒,字字泣血,力透纸背。
安敏冷笑一声,直接略过这句。
“我知道是你!都是你算计的我!你这个黑心肝的魔鬼!把我送到这个活地狱来!我恨你!我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看来安敏在那里,过得的确不好。
但这些痛苦,又怎么比得上她曾经受过的苦难?
连十分之一都没有,这就受不了了?
“这里……这里是地狱!每天天不亮就要下地,干不完的重活!手掌全是血泡,破了又烂,烂了又破,钻心的疼!吃的猪食都不如!清汤寡水,发霉的窝头,饿得我眼前发黑!”
“晚上挤在漏风的破屋子里,跳蚤臭虫咬得人浑身烂痒!那些乡巴佬,看我的眼神像看垃圾!他们故意整我,刁难我!挑最脏最累的活给我!我受不了了!我真的要疯了!”
字里行间,是肉体被折磨到极限的痛苦,是精神濒临崩溃的绝望。
“还有……还有那些……”
信纸在这里被揉皱了一大片,墨迹晕开,仿佛写信人当时在剧烈地颤抖。
“他们揪着我以前的事不放!说我作风不好!说我思想!逼我跪在泥地里!往我身上泼脏水!吐唾沫!安敏!这都是你害的!都是拜你所赐!”
控诉达到了顶点,带着撕心裂肺的哭喊感。
这些话却没有让安敏感到难受,心中反倒生出不少畅快来。
曾经的仇人跪在她脚底匍匐,求饶,这种复仇的快感,让安敏此时只感觉到身心都舒展开来。
甚至想大喊一句,安露,你也有今天。
只不过安露笔锋陡然一转,变成了卑微到尘埃里的乞怜。
“姐……姐姐……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你!看在我们是一个爹的份上!救我出去!求求你了!帮我离开这里!我什么都愿意做!我给你磕头!我给你当牛做马!求你了!”
“这里真的会死人的!我会死在这里的!求求你发发慈悲……救救我吧……”
最后几个字已经模糊不清,被大滴大滴晕开的泪痕和可能是鼻涕的污迹覆盖,只能勉强辨认出那绝望的哀求。
信的末尾,没有日期,只有一个仿佛用尽最后力气划下的、歪歪扭扭的名字:安露。
信纸被安敏团成一团,扔进了一旁的火炉中。
她静静地看着窗外,夕阳的余晖温柔地洒进来,懒洋洋的照着她。
安露能有今天,全都是她自找的。
是她贪图荣华,这才相信了安敏说的那些话。
安露选择一次次伤害她、构陷她的时候,可曾想过半分姐妹情谊?
可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手软?
那些恶毒的算计,那些欲置她于死地的狠辣,历历在目。
她安敏,不是菩萨,渡不了众生,更渡不了……自食其果的人。
心软?那是对自己和梁毅即将开始的新生活的背叛。
安敏在跳动的火光里,缓缓地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眼底最后一丝波澜也归于沉寂,只剩下如深潭般的平静。
“梁毅?”
看到站在门口的梁毅,安敏不知为何有些慌张。
“怎么了?”
“我只是在,你会不会觉得我有一点心狠手辣?”
梁毅走过来,看着安敏:“为什么这么说?”
“她害你时,可没留半分余地。”
听到这句,安敏笑着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梁毅宽厚温热、带着薄茧的手掌。
梁毅反手将她的手紧紧包裹住:“这都是她自食恶果,能怪谁?”
“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
梁毅用另一只手轻轻擦去她鬓角的碎发,指腹带着温度。
他眼底泛起温柔的笑意,像是已经看到了新生活的模样。
安敏点点头,起身走到窗边。
远处的炊烟在暮色中渐渐消散,几只归巢的麻雀扑棱棱掠过矮墙。
她忽然想起刚到文教处时,张春兰和刘建国阴阳她的话,如今这两人却塞给她一包用报纸裹着的红糖,絮絮叨叨叮嘱山路冷要多喝姜汤。
“其实大家都挺舍不得我们。”
“刘建国还偷偷塞给我一张字条,说要是在那边待不惯,随时回文教处。”
梁毅走到她身后,双臂环住她的肩膀:“以后有机会还会再回来的。”
“敏敏,谢谢你,愿意陪着我一起。”
两个人相视一笑,安敏没再多说什么。
换个地方也是新的开始,曾经的那些事,也不会再来烦扰她了。
“对了,杨主任托我给你拿了个东西,我差点儿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