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业六年·金陵顾府·顾秀云儿子满月宴后次日
暖融融的春阳透过琉璃窗格,懒洋洋地洒在描金紫檀桌面上。
凌寒知刚呷了口新贡的雨前龙井,指尖还捻着块酥脆的杏仁奶糕,整个人像只晒饱了太阳、绒毛蓬松的猫儿,就差喉咙里发出惬意的呼噜声。
沁月脚步匆匆却无声地进来,附耳低语:“夫人,老夫人那边……递了话过来,说、说午后让贵生领着两位姑娘过来给您……‘请安’。”
“请安?”寒知慢悠悠放下茶盏,奶糕碎屑沾在指尖也懒得拂,眼皮都没抬,
“谁家的姑娘?我这凤仪院的门槛,什么时候低到阿猫阿狗都能来‘请安’了?”
语气是惯常的慵懒,却带着一丝不寻常的锐利。
沁月声音更低,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是……老夫人娘家远支的两位表小姐,芳姨娘帮着挑的。
老夫人说……老爷总要有后,您既还‘守孝’,身子也需将养,不如……”后面的话,沁月没敢说全。
“咔哒。”一声轻响。
寒知指尖那半块没吃完的奶糕,被她无意识捏碎了,细白的粉末簌簌落在锦缎桌布上。
守孝?
守他奶奶的腿!
当初凌祖父离世,她与顾云舟心照不宣地拿“需守孝三年”当挡箭牌,堵死了所有催生的嘴。
这“孝期”才过一半呢!
顾秀云刚生了个儿子,顾老夫人那点被暂时按捺下去的“开枝散叶”心思,就像被春风吹过的野草,噌噌地疯长起来,还他妈直接跳过她这个正头夫人,把“备胎”都预备好了!
一股邪火“腾”地窜上寒知心头。
这算什么?把她当个摆设?
还是觉得她这“镶了金边的咸鱼”太好说话,连最基本的“地盘”和“规则”都可以随意践踏?
寒知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倒了手边的茶盏。
温热的茶水泼洒出来,浸湿了昂贵的地毯,她却看都没看一眼。
那张总是带着三分懒散、七分“职业化”清冷的脸上,此刻覆着一层寒冰。
她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哭天抢地,甚至连音调都没拔高,只是冷冷地、清晰地对着沁月,也像是对着空气里无形的压力开口:
“去回老夫人和芳姨娘。”
“第一,我凌寒知是顾云舟三媒六聘、明媒正娶的顾家主母。
纳不纳妾,什么时候纳,我说了算。
轮不到旁人,越过我,替我‘操心’我的夫君、我的院子!”
“第二,我祖父去世,守孝之期未满,这是顾家上下皆知之事。
老夫人若急着抱曾孙,大可去催顾秀云多生几个。
我和顾云舟的事,不劳费心。”
“第三——”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那片狼藉的茶水,嘴角勾起一个冰冷又极具嘲讽意味的弧度,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砸地,
“告诉贵生,带着那两位‘表姑娘’,从哪来的,回哪去。
凤仪院的院门,不是给谁都能进的。若敢踏入一步——”
她没说完,但那未尽之意裹挟着从未有过的锋利气势,让沁月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是…是,夫人!”沁月连忙应声,几乎是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寒知胸口那股被规则被践踏、尊严被轻视的邪火还在熊熊燃烧。
她没哭,也没闹,只是觉得一阵阵恶心反胃,气得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她再懒得看这厅里一眼,连沾湿的裙角都懒得管,抬脚就往外走。
“夫人!您去哪儿?”喜儿吓了一跳。
“回房!”寒知头也不回,声音冷硬,“关门!谁来了都不见!
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给我等着!”
她一路疾步走回内室,“砰”地一声甩上门,力道之大震得门框嗡嗡作响。
她没像寻常妇人那样扑到床上痛哭,而是径直走到临窗的贵妃榻边,泄愤似的狠狠一脚踹在榻沿!
妈的!气死老子了!
顾云舟!顾扒皮!你最好给我个说法!
不然今晚别想上老子的床!地板都没得睡!滚去睡书房!
不,滚去睡狗窝!
她烦躁地在屋里踱了两步,感觉肺都要气炸了。
她抄起榻上一个软枕,想像砸沙包一样狠狠摔出去,但举到半空又顿住
——摔坏了还得换新的,麻烦!
最终只是狠狠砸回榻上,然后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重重地瘫坐下去,胸口剧烈起伏,眼神却像淬了火的刀子,死死盯着窗外。
约莫半个时辰后,
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停在紧闭的房门前。
是顾云舟。
他没敲门,也没出声,只是静静地站了片刻。
门内死寂一片。
又过了片刻,门被无声地推开一道缝隙。
顾云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换了常服,显然是刚从外面赶回来,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但更多的是沉凝。
他反手轻轻合上门。
寒知没回头,依旧盯着窗外,侧脸的线条绷得紧紧的,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寒冰。
顾云舟走到榻边,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抱她,只是俯身,单膝半跪在她面前的地毯上,视线与她刻意扭开的侧脸平齐。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微凉,想碰碰她紧攥成拳的手。
“别碰我!”寒知猛地抽回手,声音嘶哑冰冷。
顾云舟的手顿在半空。
他看着她因愤怒而显得格外清亮的眸子,眼底深处翻涌着复杂情绪
——有对她怒气的了然,有对老夫人自作主张的不悦,甚至还有一丝……被她的激烈反应所取悦的隐秘餍足?
“知知,”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安抚性的磁性,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是我回来晚了。”
寒知依旧梗着脖子不看他。
“老夫人那边,”顾云舟语气平静,却字字清晰,带着裁决的意味,
“我已去过。那两位‘表姑娘’,连同送她们来的人,此刻已经离府,回她们该回的地方。
从此以后,金陵顾府,不会再有任何人越过你、插手我们的事。”
他微微前倾,目光锁住她的眼睛,加重了语气:“我顾云舟的妻子,只有你凌寒知一人。从前是,现在是,日后,也只会是你。
纳妾之事,绝无可能。这是我对你的承诺,也是顾家的规矩。”
他伸出手,这次没有犹豫,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捧住她微凉的脸颊,拇指指腹极其温柔却又强势地抚过她紧抿的唇角,拭去那里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因极度愤怒而咬出的淡淡血痕。
“是我没把篱笆扎紧,让外头的野猫惊扰了我的珍宝。”
他的声音放得极柔,像羽毛拂过心尖,但那眼底深处的强势掌控欲却昭然若揭,“别气了,嗯?为了旁人的不知所谓,气坏了自己,不值当。”
寒知被他捧着脸,被迫对上他那双深邃得仿佛能吸走所有怒火的眸子。
他指尖那点力道恰到好处,既带着安抚,又带着不容她挣脱的强势。
那股邪火在他清晰果断的处理结果和这强势又温柔的“顺毛”下,像是被戳破了的气球,“嗤”地一声,泄了大半。
她紧绷的身体终于微微放松,那股子倔强的劲儿卸了下来,但嘴上依旧不饶人,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残余的委屈:
“顾慕远……说话算话?”
她抬起眼,眼底的冰霜化了,浮上一层水光,不是柔弱,更像是一种“你看着办”的威胁,“再有下次……”
“绝无下次。”顾云舟斩钉截铁,拇指再次抚过她的眼角,将那点湿润抹去,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占有欲,
“我的知知,只需安心做你的顾夫人,享你的清福。
那些腌臜心思,脏不了你的眼,更近不了你的身。”
他顺势将她轻轻揽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和一丝愉悦的满足:
“我保证,老夫人,不会再出现在金陵。
这里,只有你和我。我们的事,你说了算。”
寒知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感受着他话语里那份绝对的掌控力带来的奇异安心感。
行吧……算你过关。
地盘保住了,规则重申了。嗯,这还差不多。
不过……今晚的“按摩服务”得加钟!弥补老子的精神损失!
她在他怀里蹭了蹭,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彻底放松下来,像只终于被顺毛捋舒服了的猫儿,懒洋洋地哼了一声:
“……远哥哥,我饿了。刚气的奶糕都没吃完。”
顾云舟低低地笑了,胸腔震动,手臂收紧,餍足感几乎要溢出来:“好,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即刻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