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血,将青石板路浸染成暗红。王承宗的黑马踏过积水,溅起细碎水花,在\"悦来客栈\"斑驳的匾额下停住。他摘下斗笠,望着门楣上那盏忽明忽暗的灯笼,总觉得灯笼穗子在无风自动,像某种隐秘的信号。
推开雕花木门,一股混合着酒香与烟火气的暖流扑面而来。柜台后,一个身着粗布短打的男童正踮脚擦拭算盘,垂髫上系着褪色的红绸,粉雕玉琢的面容上却凝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见有人进来,他转身从陶瓮里舀出一盏凉茶,动作利落得不像个稚童:\"客官先润润喉,酒菜稍后就来。\"
王承宗盯着男童手腕上晃动的银铃铛,那铃铛本该系在婴孩摇篮上,此刻却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细碎声响。当他在角落落座时,瞥见男童将凉茶端给邻桌几个腰佩长刀的汉子,其中一人往他掌心塞了枚铜钱,指尖却在他手背上轻轻划过。
三日后,玄机子踏着晨雾而来。这位白须飘飘的老道士甫一进店,男童便从柜台后转出,脆生生道:\"道长可是要住店?二楼雅间已备好。\"玄机子抚须而笑,目光却在男童腰间那枚刻着朱雀纹的玉佩上多停留了一瞬——那玉佩的雕工与二十年前战死的锦衣卫指挥使杨靖的随身玉佩如出一辙。
子夜,王承宗被一阵细碎的铃铛声惊醒。他摸到枕下短刃,悄悄推开房门,只见男童抱着一个油纸包,赤着脚踩在月光里。他走得极轻,那串银铃铛竟未发出半点声响。王承宗远远跟着,看着他钻进镇外破庙。
破庙内,烛火摇曳。男童掀开油纸包,露出几封密函。一个蒙着黑巾的男人接过信件,声音沙哑:\"永历帝的密令,务必查清朝廷暗探。\"男童点头,稚嫩的声音冷静得可怕:\"镇上新来的道士与那个黑衣人,我会盯着。\"
王承宗心头剧震。谁能想到,这个看似天真无邪的两岁男童,竟是南明暗桩?他还未及细想,破庙外突然传来马蹄声。男童迅速将密函塞进墙缝,转身扑进王承宗怀里,带着哭腔大喊:\"叔叔救我!有坏人!\"
赵威带着官兵破门而入时,正看见王承宗抱着瑟瑟发抖的男童。\"大胆反贼,竟敢窝藏逆党!\"赵威长剑出鞘,寒光映在男童沾着泪痕的脸上。王承宗将男童护在身后,冷笑道:\"千户大人,这不过是个迷路的孩子。\"
就在僵持之际,玄机子手持拂尘飘然而至。\"赵大人,\"他的声音带着三分笑意,\"如此兴师动众,怕是认错人了吧?\"赵威盯着玄机子腰间的太极玉佩,眼中闪过一丝忌惮——那是当年锦衣卫副指挥使才有的信物。最终赵威挥挥手,带人离去。
次日清晨,王承宗在客栈后院堵住男童。\"你究竟是谁?\"男童仰着小脸,眼中满是警惕:\"我是洪一,老板娘的侄子。\"王承宗突然扯下他颈间玉佩,露出背面刻着的\"靖\"字:\"杨靖将军的遗腹子,可不是随便什么人能冒充的。\"
男童脸色瞬间苍白,突然放声大哭。王承宗手忙脚乱地哄着,却听见他压低声音道:\"戌时三刻,后山竹林。\"
竹林里,月光透过竹叶洒下斑驳光影。洪一褪去稚气,语气沉稳:\"我爹战死前,把我托付给永历帝。从断奶起,我喝的不是奶水,是能强身健体的药汤。两岁识字,三岁练暗器,这些伤痕,\"他卷起衣袖,上面布满细小的针孔,\"都是练习控铃术留下的。\"
王承宗正要说话,忽听一阵异响。洪一脸色大变:\"不好,是朝廷的金蚕蛊!\"话音未落,数十只通体金黄的毒蚕从四面八方涌来。洪一迅速掏出香囊,撒出药粉,可毒蚕却越来越多。
千钧一发之际,玄机子凌空而至。他手中拂尘扫过,毒蚕纷纷落地。\"这些金蚕蛊是苗疆巫教的手段,\"玄机子神色凝重,\"看来朝廷已经知道杨靖遗孤的下落了。\"
当夜,客栈被重重包围。赵威手持火把,狞笑道:\"交出永历帝的密函,交出杨靖的遗腹子,饶你们不死!\"洪一将密函塞进王承宗手中:\"你带着密函走,我和玄机子爷爷断后。\"
混战中,王承宗看见洪一在刀光剑影中灵活穿梭,银铃铛声化作夺命音符。赵威突然挥出一掌,直取洪一要害。玄机子飞身挡下,却被赵威的内力震得口吐鲜血。
就在赵威的长剑即将刺穿洪一咽喉时,王承宗掷出短刃,正中赵威手腕。洪一趁机甩出暗藏在袖中的软鞭,缠住赵威脖颈。\"你以为我只是个孩子?\"他眼中闪过狠厉,\"从我记事起,就活在死人堆里!\"
战斗结束后,洪一望着满地狼藉,眼中满是疲惫。玄机子取出一枚玉符:\"这是永历帝的调令,我们必须立刻转移。\"王承宗看着洪一重新变回那个天真烂漫的男童模样,将银铃铛系回腕间,突然觉得这世间最残酷的,不是流血牺牲,而是让一个本该在襁褓中安睡的孩子,背负起国仇家恨的重担。
晨光微露,三人骑马离开小镇。洪一坐在王承宗身前,望着远处的朝霞,忽然轻声道:\"等天下太平了,我想去学堂念书,听先生讲'人之初,性本善'。\"王承宗握紧缰绳,心中默默发誓,无论前路多么艰险,都要护着这个背负太多的孩子,去拥抱那片属于他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