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的雾气像化不开的愁绪，死死裹住泉州港的每一寸空气。杨洪一蜷缩在妈祖庙的飞檐下，指间的航海日志残页被海风掀起一角，露出火漆印上狰狞的龙纹——那抹暗红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凑近了能闻到若有似无的甜腥气，像极了三日前漳州湾截获密信时，沾在信封边缘的鹤顶红。
\"这火漆里的毒，和港里的味儿一模一样。\"王妙手捏着银镊子，小心翼翼地刮下火漆碎屑，放在鼻尖轻嗅，瞳孔突然收缩，\"是'千日醉'混了鹤顶红，徐济安这老匹夫，连封信都做得这么歹毒。\"
杨洪一没应声，目光穿透雾霭，死死盯着港口西侧。三十六艘乌篷船像蛰伏的巨蟒，首尾用铁链相连，在浪涛中轻轻摇晃。每艘船的主帆都用朱砂画着扭曲的毒骷髅，眼窝处嵌着夜明珠，在雾中映出幽幽绿光。他想起临行前王承宗塞给他的《天工开物》残卷，里面用朱笔圈着\"毒云船\"的图样，配图旁写着：\"以饕餮口为器，纳百种毒烟，发则十里焦土。\"
\"船头那铜疙瘩，该不是书里说的'饕餮口'吧？\"王妙手举着千里镜，镜筒因颤抖发出细微的\"咔嗒\"声，\"按图册讲，那玩意儿用玄铁混着陨铁铸的，炮口刻着百毒咒，只要启动......\"
话音未落，杨洪一突然拽住他的后领猛地向后翻滚。\"噗\"的一声闷响，丈许长的毒刺擦着两人头皮钉入身后的妈祖庙牌坊，青石砖面上瞬间泛起蛛网般的裂纹，溢出的墨绿色毒液将\"海不扬波\"四个刻字腐蚀得面目全非。
\"徐济安在等我们。\"杨洪一蹲下身，指尖擦过毒刺尖端，凝结的毒液竟在月光下缓缓蠕动，渐渐聚成九枚细小的毒针形状。他想起九针囊里的金针，此刻正隔着布料传来剧烈的震颤，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细沙。
港口深处突然传来金属摩擦的声响，像无数指甲同时刮过铁板。杨洪一掀开衣襟，露出腰间鹿皮缝制的九针囊——囊面上用银线绣的龙纹正在发烫，囊内十二枚金针同时顶起皮革，尤其是那枚刻着罗盘纹的\"磁针\"，几乎要破囊而出。
\"看船帆！\"王妙手的声音带着惊恐，\"朱漆遇水了！\"
不知何时，海面上浮起细密的雨丝。三十六艘毒云船的主帆上，朱砂绘制的毒骷髅图案正在融化，暗红色的汁液顺着帆布滴落，接触到海水的刹那，发出\"滋滋\"的沸腾声，海面上瞬间升起淡绿色的烟雾，带着强烈的腐蚀气味。
\"是化骨漆！\"杨洪一猛地想起《考工记》里的记载，\"用百种毒虫熬制七七四十九日，遇水即化，能蚀金铁......郑和宝船的玄铁锚链都扛不住！\"他话音刚落，不远处一艘误闯的小渔船正好撞上滴落的漆液，船舷瞬间出现巨大的破洞，整艘船在短短数息间沉入海底，连呼救声都没来得及传出。
港外突然传来雷鸣般的引擎轰鸣。杨洪一转身望去，只见百艘渔船张着绘有太极图的白帆破浪而来，船头站着的林长风正挥舞火把，船舷两侧挂满了扎紧口的麻袋，隐隐透出艾草的清香。
\"杨先生！\"林长风的喊声被海风吹得支离破碎，\"按《瘟疫论》备了艾草、苍术，仓里全是！可这漆......\"他指着海面上蔓延的绿雾，脸上满是焦急，\"船队根本靠不拢，一靠近就被化骨漆蚀了船底！\"
杨洪一望着缓缓转动的饕餮炮口，青铜兽首的眼睛里开始渗出黑色的粘稠液体。他想起王承宗临终前攥着他的手，指甲几乎嵌进他肉里：\"徐济安那厮懂《天工开物》，改船必定按书上的法子来，但老祖宗传下的《考工记》里，总有破他机关的路子......记住，凡人造物，必有其短。\"
海风突然转急，掀起杨洪一的袖口，露出腕间淡青色的龙纹印记。那印记仿佛活了过来，在月光下泛起微光，腰间的九针囊\"啪\"地弹开搭扣，一枚刻着细密罗盘纹的金针自行飞出，悬停在他掌心上方，针尖不住颤动，最终稳稳指向毒云船的龙骨位置。
\"龙骨......\"杨洪一喃喃自语，想起《考工记》里\"船有定海神穴，在龙骨正中，乃万钧所系\"的记载。他凝神细听，果然从轰鸣的海浪声中，辨出一丝极轻微的金属摩擦异响，正来自金针所指之处——那里本该是整艘船最坚固的部位，此刻却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转动。
\"王妙手，\"杨洪一的声音陡然低沉，\"你说《天工开物》里的毒云船，动力是靠什么？\"
王妙手一愣，连忙翻找怀中的抄本：\"书上说......用南海鲛人油驱动齿轮组，能让饕餮口三百六十度旋转......等等！\"他突然指着抄本上的批注，\"这里有段小字，说鲛人油遇铁会凝结，若在龙骨处设下铁制机关......\"
话音未落，最前方的毒云船突然亮起三盏白灯，紧接着，所有饕餮炮口同时对准了妈祖庙方向。杨洪一看见炮口内闪过幽蓝的光，知道那是毒烟即将发射的征兆。他猛地将王妙手推到牌坊后面，同时解下腰间的九针囊，取出那枚罗盘纹金针，用龙纹印记注入真气。
\"林长风！\"杨洪一的声音穿透海风，\"带船队往东北方向撤，引开毒烟！我们去凿他的龙骨！\"
林长风虽有疑虑，但见杨洪一神色决绝，立刻挥旗转向。百艘渔船扬起白帆，朝着东北方驶去，太极图旗帜在雾中若隐若现。就在此时，三十六门饕餮炮同时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墨绿色的毒烟如潮水般涌出，瞬间笼罩了渔船刚才所在的位置，海面上的绿雾骤然变得浓稠无比。
\"好险......\"王妙手擦着冷汗抬头，却见杨洪一已如离弦之箭般冲向最近的毒云船，手中金针在月光下闪烁着寒芒。他咬咬牙，紧随其后，腰间药囊里的解毒丸不住滚动，仿佛也在畏惧前方的毒雾。
杨洪一踩着飞溅的浪花，眼看就要接近船舷，突然脚下一滑——海水里不知何时漂满了黏腻的黑丝，正是化骨漆与海水反应后的产物。他猛地跃起，手中金针刺入船帮，借势翻身跃上甲板，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瞳孔骤缩。
甲板上空无一人，却整齐排列着三十六具铜人，每具铜人都手持长戟，关节处镶嵌着不同颜色的金属，在雾中闪烁着诡异的光。最前方的铜人突然转动脖颈，眼眶里射出两道毒针，直指杨洪一的面门。
\"机关人！\"王妙手刚爬上船，就看见这骇人的一幕，\"《天工开物》里说徐济安会造这个......\"
杨洪一不及细想，侧身避开毒针，手中金针顺势刺向铜人的咽喉。但针尖刚触及铜皮，就听见\"叮\"的一声脆响，金针竟被弹开，在铜皮上只留下一道白印。他这才发现，这些铜人的材质异常坚硬，绝非普通青铜。
\"它们的关节......\"杨洪一猛地想起王妙手刚才的话，\"王妙手，快看看这些金属！\"
王妙手连忙掏出放大镜，凑近铜人关节处细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是......是九种不同的金属！拇指是玄铁，肘弯是精钢，膝盖是陨铁......这他妈是按九针的材质造的！\"
杨洪一心中剧震，九针分别用九种特殊金属打造，徐济安竟然连这个都知道！他看着铜人眼眶里再次凝聚的毒针，知道不能硬拼。腰间的九针囊又开始震颤，那枚罗盘纹金针在他掌心发烫，似乎在指引着什么。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林长风的呼喊：\"杨先生！毒烟转向了！他们追我们来了！\"
杨洪一抬头，只见毒云船的饕餮炮口果然转向了东北方，墨绿色的毒烟如巨龙般追着渔船而去。他知道时间不多了，必须尽快找到龙骨的弱点。他再次催动龙纹印记，罗盘纹金针突然飞起，绕着铜人转了一圈，最终停在其中一具铜人的脚踝处。
\"那里！\"杨洪一指着铜人脚踝上的一个小孔，\"王妙手，看看有没有机关！\"
王妙手连忙上前，用银镊子撬开小孔，里面果然露出一个齿轮组，齿轮上刻着细密的纹路，正是《考工记》里记载的\"定海神穴\"机关。他刚要动手，铜人突然抬起长戟，朝着他当头砸下。
杨洪一飞身上前，用金针抵住长戟，却感觉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险些将他震倒。他知道不能再等，猛地咬破舌尖，将一滴精血滴在罗盘纹金针上，龙纹印记发出耀眼的金光，注入金针之中。
\"以九针破九材！\"杨洪一一声低喝，金针化作一道流光，刺入铜人脚踝的齿轮组。只听\"咔嗒\"一声轻响，所有铜人突然停止了动作，手中长戟\"哐当\"落地，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成了！\"王妙手惊喜交加，\"杨先生，你怎么知道......\"
\"没时间解释了。\"杨洪一指着船中央的主桅，\"龙骨就在下面，我们得赶紧找到机关，不然等林长风他们撑不住......\"
话音未落，整艘船突然剧烈震动，远处传来徐济安的狂笑：\"杨洪一，你以为破了机关人就赢了吗？尝尝我为你准备的大礼吧！\"
杨洪一抬头，只见所有毒云船的主帆突然无风自动，朱砂绘制的毒骷髅图案发出诡异的红光，海面上的绿雾骤然变得漆黑如墨，带着浓烈的腥臭味，朝着泉州港市中心蔓延而去。
\"不好！\"杨洪一看着越来越浓的毒雾，想起《天工开物》里的终极杀招，\"他要启动毒云阵了！王妙手，快找龙骨机关！\"
两人连忙冲向主桅，却发现甲板上不知何时多出无数暗格，每个暗格里都装着毒烟罐，正\"嘶嘶\"地冒着黑气。杨洪一的九针囊疯狂震颤，那枚罗盘纹金针再次飞起，指向主桅根部的一块雕花木板。
\"这里！\"王妙手连忙撬开木板，露出下面的龙骨，只见龙骨上果然有一个罗盘形状的凹槽，凹槽周围刻着密密麻麻的毒咒。杨洪一深吸一口气，将罗盘纹金针插入凹槽，龙纹印记的金光瞬间注入龙骨。
\"轰隆\"一声巨响，整艘船猛地一震，龙骨处传来齿轮转动的声音。杨洪一和王妙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希望。然而，就在此时，徐济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杨洪一，你以为我会不知道《考工记》吗？那龙骨机关......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
杨洪一心中一惊，猛地想拔出金针，却发现金针已被龙骨死死吸住，龙纹印记的金光正源源不断地注入，而龙骨深处，竟然传来了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在启动。
\"快跑！\"杨洪一拽起王妙手，朝着船舷跑去，\"这是陷阱！\"
两人刚跳下毒云船，身后就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整艘船的龙骨突然炸裂，墨绿色的毒烟从裂缝中喷涌而出，比之前更加浓烈百倍。杨洪一回头望去，只见三十六艘毒云船的龙骨同时炸裂，漆黑的毒云冲天而起，将整个泉州港笼罩在一片死亡的阴影之中。
\"徐济安......\"杨洪一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我定要你血债血偿！\"
毒云之下，林长风带着渔船勉强避开了毒烟的追击，却看见泉州港已成人间炼狱。杨洪一和王妙手站在海水中，望着被毒云吞噬的港口，都知道这场战斗，才刚刚开始。而徐济安那阴毒的笑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预示着更恐怖的危机，正在毒云深处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