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问棠自己知道，自己所表现出来的是对这个时代的人、对夕春一种降维打击，她一直在努力克制住自己，不让自己因为站在历史巨人的肩膀上产生优越感，不让自己变成那位引得这个世界的神明出手对付的“前辈”，好在夕春就像是一位非常开明的领导人，对李问棠这个聪明的不像同类的人一直很包容，愿意听取采纳李问棠的各种对部族有益的建议。
李问棠从一开始什么都不说，像挤牙膏一样往外掏东西到现在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夕春无声地支持，让她觉得自己也许不用顾忌那么多。
现在夕春在她刚刚的那番话的冲击下，终于崩溃了吗？
察觉到李问棠表现出来的诧异，夕春笑了笑，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承认神农部族会在你的带领下变得更好，但是并不是打算退位让贤，让你来做神农部族的族长。”
“呼——，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终于忍不了了呢。”李问棠非常夸张的松了一口气。
“看来你确实想过这个问题，怎么，担心我真让你来做神农部族的族长？这不是一件好事吗？”夕春问道。
“既然你要和我谈谈这个，那我可就直说了，我们现在也认识了挺长时间了，从我们认识开始，你就在肯定我的想法、支持我的想法，不仅不介意，还非常支持我获得神农部族所有人的支持，可以说，我现在在神农部族有这样的地位，都是因为你默默退让。”李问棠说道，“你可能不知道，在我家，在我原本的部族那里，我现在在神农部族做的很多事情，都可以用一个词语来形容——‘夺权’，我在与你争夺权力。”
“‘夺权’？”夕春重复了一遍。
“是的，这难道不是非常明显的事情吗？哪怕我的本意并不是与你争夺在部族里面的话语权，但是事实就是这样，我从一开始你们不信任的外族人变成现在有时候做决定都不需要你的确认，在我看来就是在分夺你的权力，其实我一开始就知道我这么做的影响，但是很抱歉，这是我不太好控制的事情。”李问棠道歉道。
“你在说的是，你为神农部族带来了这么大的变化，现在大家都很信服你这件事吗？没想到你居然在担心这种事吗？”夕春说道。
“我不信你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你一直以来都在努力做好族长需要做的一切工作。”李问棠说道。
“是的，我很早就想过了。一开始你用制盐之法换取我们的信任，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不过后来慢慢地，我想不发现都难，毕竟你为部族带来了那么多东西，哪怕是巫，也没有这么无私的拿出这么多东西，人都是有私心的，只是我一直没有看明白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真的只是想要让神农部族变得更好，更强大吗？”夕春说道。
李问棠刚想点头，却被夕春抬手制止：“我在说我一开始的想法，这么长时间了，我已经为我的疑惑作出了解释——是的，你的目的好像真的只有这么一个。你拿出了很多珍贵的知识，但是从来都没有为了获取其他人的尊重而拿出来，可能一开始的制盐之法确实是这个目的，但是等到后面，每当我们有困难的时候，都是依靠你给出的方法才得以渡过难关的时候，我就想明白了。”
“你的存在是独一无二的，没有第二个能够像你一样的人，我不用担心，因为你并不是为了掌控一个部族而来。我想过要不要找一个借口把你赶走，或者带着族人远离你，但是最终都放弃了，你知道吗？原本夕山部族的巫在死去之前曾经告诉我们，我们逃亡的脚步会停止在遇到希望的地方，扎根，生活。你就是夕山部族遇到的‘希望’。”夕春的话说起来有些模糊，李问棠一时间不能很好的理解，但是夕春的样子并不打算解释清楚。
“夕山部族是因为在这里遇见了你才能有现在的生活，但是你现在的生活却并不是因为夕山部族才有的，如果当时你遇到的是另外一个部族，我想，你仍然会像现在一样，成为人人尊敬的祭司。其实有些时候我在想，你对神农部族来说是特殊的人，神农部族在你那里是不是特殊的呢？”
夕春好像突然开始说起谜语，让李问棠有些转不过来弯。
在李问棠的疑惑中，夕春笑了笑，说道：“现在看来你可能还不懂，不过没关系，你只要知道，我并不介意你在神农部族中的地位大过于我就好，你是神农部族的祭司，而我，是神农部族的族长，我们本身，都是为了让部族变得更好才存在的。”
“不是······春，你是在说，你想过要跟我保持距离，或者把我赶走，但是因为觉得我没有坏心，所以接受我了？是这个意思吗？”李问棠不确定地问道。
“你在纠结这个？我刚刚说的那些······”
“我听懂了，你的意思我知道，还是那句话，你把神农部族的整体利益放在你个人的利益之上，因为我能让神农部族变得更好，所以你认为我在这里获得的地位哪怕比你高也没有关系，我不会跟你抢夺族长的位置，我们都在努力让神农部族变得更好！是这个意思吧？”李问棠说道。
夕春一怔，她还以为李问棠没听懂她的意思。
“这有什么不好懂的，我一直没有跟你谈论这件事，就是觉得你是这么想的，你在我的心里，一直都是把部族的利益放在第一位的，所以对部族好的事情，你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就能同意，那些有时候不赞同的，也都是因为你觉得那种方案可能对部族不好才提出质疑，一旦我给出完整的解释，你就没有任何意见了。”李问棠笑着说道，“你知道你自己给我放了多大的权力吗？我现在去外面振臂一呼我要当族长，说不定大家都会思考是不是你同意过的了。”
“不过，你刚刚说的那句，‘我是你们在这里遇到的希望’，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我们相遇这件事，你们之前的那位巫都知道？”李问棠好奇问道。
夕春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巫在死去之前只说过我们终会停下奔走的脚步，‘希望’是一个信号，是我们能够在这里安定下来的信息。其实我们也不知道‘希望’到底是什么，巫并没有仔细的告诉我们具体的事情，她只说我们只要继续走，等我们遇到了，就知道‘希望’到底是什么了。
当时我们在这里一见面，飞把你介绍给我们认识，并且从他那里我们了解了很多关于你的信息，你不仅知道制盐，还知道怎么制作陶器、制糖各种知识，只要我们不是傻子，都能立刻反应过来你的价值，你对我们的重要性。所以我们当时一致认为，你就是巫口中所说的、部族在这里扎根的‘希望’。”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还说你们怎么那么快就接受我了，在我一开始的想法里，我们要相处很久才能发展到现在这种关系呢。”李问棠说道。
看来这多亏了有巫帮她打下的好底子啊！
“你总是很慎重，其实很多事情并不需要考虑那么久。你虽然从外表到举止各个方面都与我们格格不入，但是并不代表我们对你没有猜测。说到这，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如果你觉得不好回答，或是不能回答 可以直接说，我并不会介意，但这个问题我很早就在思考，是关于你身份的猜想。”夕春正了正脸色严肃说道。
“什么问题？”李问棠问道。
“你知道，‘神佑之城’吗？”夕春问道。
“‘神佑之城’？这是一座城？还是一个部族的名字？”李问棠问道。
“看来你不知道它。”看到李问棠的反应，夕春说不上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更加疑惑，她介绍道：“神佑之城是一座城，据说那座城是由好几个部族合力修建而成的、一同居住的地方，大概有几千人那么多。那里是获得神明庇佑和祝福的地方，人们不用担心食物不够吃、兽皮不够穿的问题，他们有离神明最近的神巫，能够与神明沟通，请神明降下神谕。
所有部族的巫一开始都来自神佑之城，她们带来了知识与文明，让神明的赐福遍布大地，她们医治疾病，她们驱赶灾厄，是她们教会我们不用与野兽一样茹毛饮血，我们可以使用火，把食物煮熟，用火焰驱散寒冷和野兽······”
夕春说着说着，声音里好像带着一股奇异的韵律，让李问棠的脑海里不自觉地描绘出相对应的画面。
“······这都是我从老族长那里听来的信息，这些信息也并不是老族长亲眼见过的，而是部族曾经从别的部族那里听说交换来的信息，有些族人倒是说过自己见过神佑之城的使者，不过我并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夕山部族原本是没有巫的，后来有了一个巫，也曾说过关于神佑之城的事，可以确定的是确实有这一个叫这个名字的城，是一个有很多部族、很多人的地方。我要说的是，在这些信息里，有一处提到了关于神佑之城巫的信息——她们会穿着玄衣，佩戴奇异的面具，拥有十分强大的力量。”夕春顿了一下，看了看李问棠，接着说道：“你给我的感觉，我当时只能想到你是不是来自神佑之城，是拥有强大力量的神巫。”
李问棠：“······”
李问棠大吃一惊：“还有这种地方！这真是巧了！我们一开始对彼此都有所保留，没有说实话，其实我心里一直还是有些担心的，因为我的来历确实是一个问题，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接受了我的解释，但是我确实就是那样的情况，听上去有些假，但都是真的。现在可算是讲通了？”
夕春点点头：“现在我知道是我的想法错了，不过神佑之城是一个非常有名的地方了，哪怕是居住在很偏僻的夕山部族都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你生活在原本的部族居然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吗？”
“其实我也才成年不久，很多事情都一知半解，在我原先的呃部族里，负责对外打交道的事情都是成年人的事情，未成年的幼崽还不需要知道这些，而我刚成年就因为意外离开了部族，除了一些基本知识，对外界基本都不了解的。我从小打到其实都没出过几次远门。”李问棠尴尬地笑了一下，解释道。
夕春可能跟她说了真话，但是现在她还是不能跟夕春实话实说，只能尽量让自己的话都比较真实，“刚成年”是真的，成年三年也是刚成年，“没出过远门”也是真的，她大学在省内读的，坐车都要不了一天就能往返，“对外打交道”那就更是真是了，种花国的学生大学毕业之前，还是个“不能抗事的孩子”呢！
“你给我的感觉也很像，有时候看你跟还成年的幼崽一样，很多事情都不了解。我听说，一开始你连生火都不会？”夕春笑道。
“咳咳，哪有，我会生火的！只是当时一下子没有想起来而已。”李问棠说道。
“这没有什么的，就像你说的，有的人知道怎么把食物做的更好吃，有的人知道怎么能捉到更大的猎物，每个人的能力都有不同，可能他不能把砖胚制作的又快又好，但是他能鞣制很好的兽皮，我们只需要在自己擅长的地方做好就可以了，就像你，就像我。”夕春笑着说道。
她的话一语双关，李问棠听懂了。
她笑着回答：“那当然，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每个人擅长的可能都不一样，我能做好祭司，但却不能做好族长，只有我们共同努力，才能让神农部族变得更好，成为非常强大的大部族！”
两人相视一笑，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