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顺娘凤眼微眯，仔仔细细将那首诗看了两遍。
她出身高贵，见多识广，自然能品出这首诗的好处。
看似平实质朴，却意境高远，蕴含着蓬勃的生机。
尤其是那句“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看似寻常，却道出了春之真谛。
她唇边的笑意更浓了些。
这个林枢，身上似乎藏着不少秘密。
平日里藏拙藏得滴水不漏，偶尔露出的峥嵘，却总能让人惊艳。
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此时，诗会的主持，那位老者也闻声走了过来。
他俯身看了看桌上的诗，先是眉头微蹙，似在品味，随即眉头舒展，连连点头：“好，好一个‘万紫千红总是春’！此诗看似浅白，却深得春之三昧，气象不凡，意境开阔。这位公子，高才啊！”
周围的儒生雅士们，也纷纷围拢过来。
起初还有些不以为然，毕竟林枢的“名声”在外。
可当他们看到这首诗时，脸上的轻慢渐渐变成了惊讶，再转为赞叹。
“确实是好诗！立意新颖，不落俗套！”
“‘等闲’二字用得极妙，看似随意，实则点出了春风的无处不在，春色的烂漫普及。”
“这位兄台是？”有人开始打探林枢的身份。
林枢拱手笑道：“在下林枢，见过诸位。不过是偶得一二句，博大家一笑罢了，当不得各位谬赞。”
他态度谦和，丝毫没有因为受到称赞而有半分骄矜之色。
“林枢？莫非是武安县男，林驸马？”有人认出了他。
“竟是林驸马？早闻驸马之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文采斐然！”
一时间，先前那些关于林枢不学无术的传闻，仿佛都被这首诗给冲淡了。
众人看向他的眼神，也从原先的轻视或好奇，变成了实实在在的敬佩。
耶律莺儿看着被众人围绕的林枢，小脸微微泛红，心中竟生出一种莫名的欢喜与骄傲。
她喜欢诗文，更喜欢有才华的人。
林枢这首诗，无疑是作到了她的心坎里。
姜圭更是得意洋洋，仿佛这诗是她写的一般，挺着小胸脯，接受着众人投向林枢的赞赏目光。
柳顺娘看着这一幕，轻轻摇了摇头，这个林枢，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只是，他这份才华，究竟是刻意隐藏，还是近来才有所长进？
若是前者，那他的城府未免也太深了些。
若是后者，那他又是得了什么奇遇？
只怪他身上的迷雾太重，她的观星术看不出一丝一毫来。
柳顺娘对林枢的兴趣，越发浓厚了。
一场小小的诗会，因为林枢的这首《游春》，气氛达到了顶点。
随后又有几人献作，虽也有佳句，却珠玉在前，终究难以超越林枢那首诗带来的惊艳。
林枢则借口不胜打扰，带着三女悄然退出了人群。
小清凉抱着那本翻译好的真经，又得了林枢的诗稿墨宝，欢天喜地的回去了，说是要去给师父师伯们炫耀一番。
方才那番热闹，此刻想来，倒像是过眼云烟。
诗名也好，赞誉也罢，于他而言，远不如眼下潜藏的危机来得实在。
耶律莺儿依旧沉浸在方才的诗情画意之中，看向林枢的目光，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林公子，今日莺儿才知，何为‘腹有诗书气自华’。”她轻声细语，带着草原儿女特有的直率与真诚。
姜圭则是另一番模样，她拉着林枢的衣袖，小脸蛋因为兴奋而红扑扑的：“姐夫，你可真给咱们长脸！那些人以前都说你……哼，现在看他们还敢不敢乱嚼舌根！”
小丫头单纯的心思里，林枢的胜利就是她的骄傲。
林枢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姜圭的脑袋，心中却因方才那首诗引起的波澜而多了几分凝重。
他今日，是不是有些过于高调了？
那首《春日》本是前世的名作，他信手拈来。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大雍，过早暴露锋芒，未必是好事。
“驸马爷，长公主殿下派人送了急信。”
说着，呈上一封火漆密封的信函。
林枢心中一凛，接过信，迅速拆开。
信上的字迹娟秀有力，正是姜琰亲笔。
内容不长，却让林枢的眉头瞬间紧锁。
“丞相已称病半月，丞相府闭门谢客，府中之人，半月未曾露面。朝中暗流汹涌，万事小心。”
当朝丞相，权倾朝野，亦是那些老牌勋贵世家的领头羊之一，更是女帝推行新政的最大阻碍。
半个月……
林枢的手指微微收紧，信纸被他捏得有些变形。
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
是他们的计划已经到了关键时刻，不得不如此行事？
还是……自己最近的动作，尤其是火器局和茶马司的整顿，触动了他们的根本利益，逼得他们不得不加快了脚步？
无论是哪一种，这潭水，已然被搅动得愈发浑浊。
一场巨大的风暴，似乎正在酝酿。
只是，姜琰为什么不当面说呢？
要跟我写信？
“姐夫，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姜圭见他神情不对，担忧地问道。
耶律莺儿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凝滞，收敛了笑容，关切地望过来。
林枢迅速收敛心神，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他勉强笑了笑：“没什么，朝堂上的一些琐事罢了。你们今日也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哦。”姜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耶律莺儿冰雪聪明，知道林枢不愿多说，便也不再追问。
就在这时，一道若有若无的幽香自身后传来，带着几分成熟女子特有的馥郁。
一个娇媚入骨的声音，在他耳畔轻轻响起，吐气如兰：
“驸马，今晚子时，观星楼一会。”
林枢身子微微一僵，这声音……
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柳顺娘。
竟无声无息的。
“姨母送你个大惊喜。”柳顺娘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
话音未落，那股香风便如来时一般，悄然远去。
林枢心中念头急转。
观星楼？柳顺娘？
在这个节骨眼上，她找自己，所谓“大惊喜”，又会是什么？
是福是祸？
他看了一眼窗外沉沉的夜色，眸光深邃。
丞相府的异动，姜琰的警示，柳顺娘的夜半之邀……这一切，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背后推动。
有趣，越来越有趣了。
“莺儿公主，三公主，我还有些公务需要处理，就不多陪了。”林枢略一拱手，便转身向外走去。
姜圭还想说什么，却被耶律莺儿轻轻拉住。
“林驸马似乎有要事，我们莫要打扰他了。”耶律莺儿若有所思地看着林枢离去的背影。
子时将近。
林枢换了一身不起眼的夜行衣，悄然出了驸马府。
观星楼的地势颇高，平日里除了司命大人、司天监的官员和柳顺娘这位“编外高人”，鲜有人至。
夜色如墨，星月无光。
林枢施展身法，几个起落，便已来到观星楼下。
露台上，一道窈窕的身影凭栏而立，正仰望着漆黑的夜空，仿佛在与那并不存在的星辰对话。
正是柳顺娘。
她今日未着宫装，而是一袭月白色的轻纱罗裙，长发松松挽起，仅用一支碧玉簪固定。
夜风吹过，裙裾飘飘，更添几分遗世独立的仙气，与她那媚骨天成的气质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魅力。
“你倒是准时。”柳顺娘没有回头，声音清冷。
“姨母相邀，怎敢不来。”林枢走到她身侧，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夜空，“今夜无星，姨母在观何物？”
柳顺娘转过头，凤眼在夜色中依旧明亮逼人，她上下打量了林枢一番，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自然是观你这颗异星。”
“哦？”林枢眉梢微挑，“不知姨母从我这颗‘异星’上，看出了什么？”
“天机，不可泄露。”柳顺娘眨了眨眼，带着几分狡黠。
柳顺娘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戒备，悠然道：“丞相称病，只是个开始。”
她顿了顿，向前走了两步，靠近林枢，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蛊惑：
“你想不想知道，那老狐狸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