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苑内,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柳公元手中的书卷上。
好奇、怀疑、期待、不屑……种种情绪交织。
柳公元清了清嗓子,朗声读道:“‘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林驸马解:此‘学’,非独指书本之学,更指躬行实践,体悟世间万物之理。‘时习’,非死记硬背,乃时时反思,日日精进,将所学化为己用,融入骨血……”
他的声音抑扬顿挫,带着一种七猫的感染力。
起初,不少人脸上还带着几分轻慢。
能有什么新奇玩意?
然而,随着柳公元的诵读,场中众人的神色渐渐变了。
那些原本漫不经心的官员,不自觉的挺直了腰杆。
那些心怀质疑的文人,眉头渐渐蹙起,陷入了沉思。
就连那些对圣贤书素来不感兴趣的武将,也听得有些入神。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林驸马解:此‘朋’,非仅指志同道合之友,亦可指不同见解之人。与友交流,可砥砺思想,精进学问。与不同见解之人辩论,更能察纳雅言,弥补己之不足,此乃闻道之乐……”
柳公元读到此处,特意看了一眼耶律洪。
耶律洪的脸色依旧难看,但那鹰隼般的眸子里,多了几许凝重。
他不得不承认,这论语和解读,确实有些东西。
并非胡言乱语。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林驸马解:他人不理解我,不怨恨,此为修养。然,君子立世,非求默默无闻。若真有济世之才,安邦之策,当仁不让,奋勇向前。待功成名就,天下归心,‘人不知’之憾,自然消解。此亦是君子之道,更是丈夫所为……”
这一段解说,掷地有声!
将儒家的“隐忍”与“进取”巧妙结合,赋予了君子之道更为积极的内涵。
不少官员听到此处,只觉得胸中一股热气升腾。
这说的不就是他们这些寒窗苦读,一心想要报效国家的人吗?
女帝柳真真凤目中异彩连连,看向林枢的目光,越发欣赏。
此子,绝非池中之物!
姜琰素手轻握,心中波澜起伏。
姜圭小嘴微张,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柳公元手中的书卷,又看看自家姐夫,小脸上写满了“哇,好厉害”的表情。
柳公元越读越是激昂,声音也越来越大。
“……故,修身者,当正心诚意,格物致知,方能明辨是非,洞察世情。”
“齐家者,当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内外有别,家风清正,方能上行下效,和睦安康。”
“治国者,当亲贤臣,远小人,察民情,顺民意,轻徭薄赋,与民休息,方能国泰民安,四海宾服。”
“平天下者,当怀仁心,行王道,明赏罚,信法令,协和万邦,德化四夷,方能天下太平,共享盛世!”
这一段“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层层递进,如黄钟大吕,振聋发聩!
每一个字,都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敲击在每个人。
场中,早已是鸦雀无声。
无论是大雍的君臣,还是辽国的使团,此刻都被这恢弘的论述给震慑住了。
就连先前还一脸不屑的耶律洪,此刻也陷入了深深的震撼之中。
他虽然狂傲,却并非不学无术之辈。
这番言论,其格局之大,见解之深,远超他所听闻过的任何解读。
这……这当真是一个纨绔子弟能写出来的?
在他身旁,一直默默无言,一个有着一双明亮眼眸的少女,此刻那双眼睛里,仿佛有星光在闪耀。
她原本只是随兄长出来见见世面,对这种两国交锋的场合并不太感兴趣。
可此刻,听到这番论述,她的心湖却被投下了一颗石子,漾起层层涟漪。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好大的气魄!
好精妙的道理!
这位大雍的驸马,似乎……并非传闻中那般不堪。
她猛然站起身来,不顾兄长耶律洪投来的警告神色,径直朝前走了两步。
“林驸马!”
她的声音清脆如银铃,带着几分颤抖的兴奋,“这些当真是你作的吗?”
林枢淡然一笑,起身朝那少女拱了拱手:“这位姑娘,在下确实对圣贤之言略有心得,这些浅薄见解,都是愚见。”
“浅薄?”
少女的声音拔高了几分,双颊因激动而泛起红晕,“若这都算浅薄,那天下读书人岂不都是蠢材?”
她这话说得太过直白,在场的大雍官员们脸色都有些难看。
可仔细想想,又觉得这辽国少女说得没错。
刚才那番解读,确实让他们这些饱读诗书的人都自惭形秽。
耶律洪再也忍不住了,厉声喝道:“耶律莺儿!住口!”
她回头瞪了兄长一眼,却并未退缩,反而更加激动地看向林枢:“林驸马,我还有许多疑问想要请教,不知可否……”
“妹妹!”
耶律洪彻底怒了,“你忘了我跟你说过什么了吗?”
空气瞬间凝固。
所有人都能感受到这兄妹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女帝柳真真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并未出声阻止。
姜琰素手轻抚着茶杯,慢慢的喝着。
林枢却是不慌不忙,朝耶律莺儿温和一笑:“姑娘客气了,有什么疑问,尽管说来便是。”
“我……”
耶律雪咬了咬唇,似乎在犹豫什么。
半晌,她才开口道:“我想问的是,这'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如登天。林驸马既有如此见地,可有具体的治理之策?”
这问题一出,众人都愣住了。
这哪里是什么请教,分明是在考校啊!
等等,难道这小姑娘也不愿见到天下百姓被战火荼毒?
想看看我能说出什么法子来?
耶律洪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妹妹虽然鲁莽,但这问题问得不错。
她只是单纯但不是笨。
他倒要看看,这个纨绔,能说出什么花来。
林枢却是哈哈一笑:“姑娘这问题问得好!”
他负手而立,神采飞扬:“治国之道,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
“愿闻其详。”耶律莺儿双眼发亮。
“简单来说,就八个字——因地制宜,顺势而为。”
林枢的声音清晰的传遍全场,“北方苦寒,民风彪悍,当重武轻文,以武立威,以德服人。”
“而南方温润,文风昌盛,当重文轻武,以文治国,以理服人。”
耶律雪听得入神,连连点头。
“至于具体之策……”
林枢顿了顿,扫视全场,“比如北方游牧,逐水草而居,强行圈地定居,只会激起反抗。”
“不如顺其天性,设立互市,以茶马交易,既能获利,又能安民。”
“甚至是粮,铁,火器!”
耶律洪瞳孔一缩。
这话说还真给他到了点子上!
辽国正是因为强行推行农耕筹措粮草,才搞得民怨沸腾。
“再比如……”
林枢话锋一转,“两国交战,非要分个你死我活吗?”
“未必!”
“若能化干戈为玉帛,互市通商,岂不比刀兵相见要好?”
这话一出,全场震动!
这是在暗示什么?
女帝柳真真凤目一闪,若有所思。
韩国夫人咪咪着眼看着眼前这一切。
耶律雪更是激动得浑身颤抖:“林驸马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很简单。”
林枢淡淡一笑,“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与其兵戎相见,生灵涂炭,不如坐下来好好谈谈,说不定能找到双赢的法子。”
这番话,可谓石破天惊!
在这个以武力征伐为主流的时代,竟有人提出如此“离经叛道”的观点。
可仔细想想,又觉得颇有道理。
耶律洪的脸色变了又变,这个大雍驸马,当真非同小可。
耶律雪更是双眼放光,几乎要当场拍案叫绝。
就在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
“哼!花言巧语!”
说话的是大雍一名武将,正是那位之前对林枢不屑一顾的张将军。
这位张将军一直是主战派,十年前林枢的爷爷北征就没带上他,因此怀恨在心。
“驸马此言,未免太过天真了些!辽狗狼子野心,岂能以德服之?”
他的一众小弟也跟着呼和了起来。
“就是就是。”
“……俺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