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海平面升起的太阳,此刻也早已褪去了初见时的稚嫩,海面的涟漪都闪烁着有些过于耀眼的光芒。
对于今天凌晨出发的我,本应该在这辆空无一人的电车中享受迈入教师生涯前最后的小憩。不过,这份小幸福却被此刻正靠在我肩上酣睡的小家伙给彻底毁灭了。
年龄,实在看不出来,但这这个岛上大概也就只剩下高中生这一种可能性了。
毕竟,其他的自己大多不了解,但这是一个以高中为主题的岛屿确是实打实的。那些动画作品中的学园都市大概也是这种感觉吧,只不过现实比起那些虚幻的世界还是要复杂不少的。
不过,这张颇为孩子气的脸上,挂着不符合年纪的黑眼圈确实让人感觉有几分痛心。
“离家出走吗?”我轻声嘀咕着,刚才怒吼半天都没有将其叫醒,又怎么可能因为这种自己都听不太清的声音吵醒呢。
对于他们来说,大概这里就是所谓的家了吧。毕竟是全日制的学校,好像说是毕业之前都不允许回家的存在。
监狱都尚且允许探亲,这里大概比起监狱也没什么不同了吧。看来此行自己并不是要去当什么梦想中的教师,而是所谓的狱卒了吧。
明明当初自己教师执照考试落榜,是那货同意赞助自己去全球旅行的,但在刚旅行结束,得到的第一句“慰问”却是
“对了,你旅行的钱是借你的。反正你也没啥工作可以干,就来我这边的当老师吧。反正我当校长,这点后门也是可以走的。”
不过,让没有教师执照的老师去当教师,这其中蕴含的能量大概也不是我所能想象的东西了。
我并没有拒绝这件事,或者说没有任何拒绝的可能性,毕竟自从我归家后就被几个名义上是保护的保镖监视着。似乎直到我同意,他们都会一直待下去。为了不让自己的精神在财富状况之前先崩溃,我也就只能顺从那家伙的心意了。
从窗户往外看是一望无际的海,尽管我早就知道这里实际离本土并没有多遥远,但肉眼所见范围终究还是太过狭小了。
尽管电车线路实际离海洋还稍有一些距离,但精妙的视角设计仿佛让我有种穿越在海洋中央的感觉。有种曾经造访过的威尼斯不同美感,如果这个真的修建并对外开放了也许会是世界级的新名胜吧。
听说本来确实是准备修建一条直接连通本土的线路,但如果真的修好的话,我又何必要乘坐直升机来这个岛呢。
远离海洋,线路似乎向着更内侧的地方前进了。毕竟说是环岛线路,所有需要依靠电车到达的地方,也并非真的都分布于岛的外侧。
与刚才与海洋相伴不同,此刻依稀可见窗外一排排叶子泛黄的树。倘若要以此为沿途风景的话,那确实有些不够格了。但在仔细注视其其中的一棵树后,我才算意识到,这些原来都是一株株樱花树。
只不过,此刻尚未到季节,倒不如说秋天并
非属于它的季节。不知为何我总感觉,自己能猜到后面的会是什么样的景色。
下一瞬间,窗外绵延的红色让我不禁屏住了呼吸。
“毕竟是彼之秋嘛。”我这样嘀咕着,这也大概意味着自己这场奇怪的观光旅途要迎来终点了吧。
“诶,什么?”不知为何靠在我肩上的女孩突然对我轻声的嘀咕起了反应。明明之前怎么呼喊都没反应,这身校服我也大概有印象。
毕竟,校服是老爹那家伙设计的,那老东西别的不好说,但审美确实独到。这身校服特别有一种从二次元中走出来的校服的感觉。
与记忆中饭校服对上了之后,我也轻轻摇动起了面前这位大概是高中生的女生的肩膀。
“再让我睡五分钟,有惠酱。”她有气无力地说着,说完还吧唧嘴,看来是睡得真香啊。
不过,一看到那黑眼圈,大概只是没睡好导致的吧。不过,再无情也得把她叫醒了,毕竟就在刚才铃声已经播报到了彼之秋的站名了。过不了多久,就要到站了吧。
再无情的话,也不能放任着这样一个安详靠肩膀上睡觉的少女就这样坐到终点站吧。
不过我并不算了解这里的线路到底是怎么样的逻辑,没准不会停下来,就这样一直绕圈直到她醒来为止。
唤醒睡美人的办法还是算了,那就用针对小学生的最好方法吧。
“再不起来的话,早餐的汉堡肉就没了哦。”
“别,我马上起来。”我没想到效果这么好,在我刚说完的瞬间,她就醒了过来,然后一抬头直接给我下颌一记重击。
“好痛。”我们俩几乎同时叫到。
“大叔你是谁,为啥会在我身边?”她这样歪着脑袋问道。
这时,电车门打开了,同时传来“彼之秋……到了。”
是彼之秋,我急忙拽着她的手,把她从电车里面以半拖拽的方式带了出来。
“你是彼之秋的学生吧?”我这样问道,姑且还是要保证一下自己没有记错。
“嗯,所以说大叔你刚才为什么会靠在我身边。而且我不是要在这里……”她说到一半愣住了。
“不是吗?对不起,因为你穿着彼之秋的校服。”我也真是够迟钝的,刚才观察一系列证据都表明她是离家出走的状态。我这样直接把人家带回去岂不是直接就相当于直接让她的计划泡汤了吗。
“不过,应该也没错了,走吧。”她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点了点头,但表情却像是抛下了许多一般,空虚且疲惫。
“走吧。”她回首瞥了一眼空荡荡的站台,向着前方迈出了步伐,只是那身躯仿佛在一阵风下就会被吹垮般脆弱。
“对了,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哪吗?”我这样询问她,毕竟老爹和我说下车就能看到彼之秋的轮廓了,但此刻我眼前只见得一片荒芜的街区,压根看不见任何学校模样建筑的存在。
“这里的话,离彼之秋还有一两公里左右。”
“嗯?这不是彼之秋站吗?”
“是倒是,但是有两个彼之秋站。这站的名字应该是‘彼之秋商业街’,下一站才是彼之秋学园。”她这样说着,大概是对这一带很是了解吧。
“你看,这里。”她拿出来一份地图。有地图就不奇怪了。
但仔细看了这张地图,与其说是地图倒不如说是那种城市设计图,而且这个图就连我大概也是见过的。
毕竟是被当做致敬曾经的东京奥运会和大阪世博会级别的振兴大项目的存在,岛屿的设计稿也是在全国专家的热烈讨论下定下来的。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就彻底没了消息。
“这里,过去就是彼之秋了。”她这样说着。
“地图借我看看。”我这样说着,她则把地图直接递到了我的手上。
地图上标着的彼之秋商业街的尽头,是彼之秋公园。
这个我也知道,说是试图还原古代园林的一个超大型公园,这好像还有神社等配套设施,也是专门为公园准备的。
地图上标满了她的涂涂画画,特别是在原定为彼之秋公园,现在作为她校园的地方。
而外面除了彼之秋商业街到电车的线路和电车的线路上基本没有任何标记,干净得就好像是未知的无人区一般。
电车的沿线上的各种各样的标记总归是难以看懂,直到本应通往外部的线路被划上一个巨大的“x”我才算明白,她刚才叹息的到底是什么了。
多数离家出走,归家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家里多有魅力,只是单纯无处可去罢了。
“我标注后的地图有这么难懂吗?”
“嗯,确实很有特色,好了还给你吧。”我把地图重新交到了她的手上,明明是铜版纸表面摸起来也早已没有任何的光滑度了。没准是这个原因才能上面写了上密密麻麻的字吧。
她随意折了几折,就塞进了书包,明明打开包还有一个看起来用了很久的天蓝色风琴包,却还是随意地塞在了某个角落。
不过书包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食物,确实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了。
她拿出了两个夹心面包,一个草莓味的一个蓝莓味的,然后把其中草莓味的递给了我。
“我更喜欢蓝莓味一点。”
“不行,这是我从超市里面抢了好久才抢到的。而且蓝莓不是吃了对眼睛好吗?”
姑且还是不说只有蓝莓味的面包吃再多对眼睛大概也没啥作用这件事了。打开草莓面包袋子,品尝了起来,确实有股很浓郁的果香味。
看了看配料表,里面居然还真的有果酱,没准她说的是对的。我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就这样开口。
“所以说大叔,你刚才为什么会靠在我身边?”
她居然还是没有忘掉那件事啊。
“那个,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反正最开始是我先在电车上的,然后后来你上车,在我边上的位置,然后……”我这样说着,没说完抬起头看了看她,她的脸色就好像我手里拿着的草莓面包夹心的果酱一样红。
“对不起,我好像想起了。对不起冤枉你了,本来差点就到这个玩意登场的时候了。”
她说着,从背包的侧面拿出来一个奇怪的用各种胶带绑着的棒状物体。至于到底是什么,我还是不知道为好。
一路上沉默着,我也看起了沿途的风景。虽整体路线上与刚才所看的地图上并无多少差异,但风景却绝没有地图上所描绘的那般生机勃勃。倒不如说只能用破败来形容。
世界旅行期间,有幸进入过切尔诺贝利遗址,那里面的惨状大抵也不过如此了吧。
建筑物虽大体结构尚存,内部各种装修到一半的痕迹也颇为明显。各式各样在风雨中老化的家具,也在展现在眼前。倘若是末世题材的主题公园,没准这又显得太过平淡了一些。这里并没有“核”的痕迹,只有人去楼空的凄凉。
世界旅途中无数荒芜的城区大抵都是如此,但学生生涯的我也看到过幻想过这里的美好场景。只不过,终究还是在实际相见时才算听闻梦碎的声音。
“这附近有成功开起来的店铺吗?”我问着一个相当愚蠢的问题。
“不知道,我也只在这条路走过,但我感觉大概率是没有了。”
虽然没有建设起旅游意义上的商业街,但学校附近却依旧是这般光景,那我也就只能想到那一种可能性了——学生们不能到外面来
这样,我大概也能明白到她此前出现在那辆电车上的原因了。
至于地图上的那些标记,也许就是她没有再准备继续逃亡的原因了吧。
我大概需要转移一下话题,而且我作为新任教师大概也得对校园内的情况进行一定程度的了解吧。
“你有参加社团活动吗?”我这样问道,这个话题无论如何都应该算是最能转移话题的了。
“没有,如果有专门用来评鉴美食的社团话,我可能会考虑一下。”
“如果是自己做美食自己吃呢?”
“这也许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反正如果非要加入一个社团的话,我可能会选择和吃的相关的。”
一想到她刚才漏出来的满书包的点心,也深刻地意识到她大概算是个实打实的吃货。
然后她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起了自己所喜欢吃的东西,超市里面的,食堂小卖部买的,食堂里面的,还有她反复提及的“有惠酱做的”。
真的全都和吃的相关,没准她离开这里,也只是因为对那里面的地方吃厌了吧。我这样冒犯地想着,只是这个问题大概永远也不会有机会进行验证了吧。
“话说,这前面是不是有个人站在那里?”她突然说道,我向着远处看去并没有看到任何所谓人的踪迹。
“没有人看到人啊。”我这样对她说道。
“你在说什么?这里本来就不可能会有人啊。”她疑惑地看着我,仿佛奇怪的是我一般。
“嗯,这里本来也完全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看了看四周,与刚才并没任何区别,就这样自说自话地结束了我引起的话题。
再之后就陷入了沉默之中,就这样无言地走着,只是走着,走出了那荒凉得难以想象的商业街,眼角渗进了些许红色,抬头一看,不知在何时,眼前的景色也如同被火烧了一般显眼。
刚才在电车上看到过的枫树林,消失了一阵子后重新展露出了如同被点燃一般的绚烂火光。
抬头却发现,在不远处,能看到些许建筑物的轮廓,大概在那边天台向外看,永远只能看到这一片赤红,永不得见那更远处堪比墓地般死气沉沉的废墟吧。
“你有登上过那个天台吗?”我指了指远处的天台。
她看了看远方,思考了片刻,摇了摇头说道“没有,这是教学楼的天台,之前想上去过,但是没有钥匙,所以就放弃了。活动大楼的我倒是上去过。”
“在那你能看到啥?”
“只能看到学校里面的东西,虽然高度确实算是最高的,但由于位置刚好在中间,充其量也只能看到校园内的景色。”
“外面的景色和里面相比怎么样?”我这样问道,姑且想了解一下那即将任职学校的情况。
“没准现在看来,是里面更好一些了吧。只不过……”她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即便她一次未提及,但我大概也早就能猜出来她是从里面逃出来的。
能实施逃亡的契机是否与我的到来有相关性尚且不论,但逃亡结局她应该是如同地图上画的唯一一条通往岛外的线路上那重重的“x”一样,迎来了休止符。
如果再问什么校园生活快乐吗?这大抵也是类似于伤口上撒盐的残酷行为吧。我也只能祈祷她此次归去不会遭受惩罚吧。
终于学校大门的轮廓已经清晰可见了,门前的路呈现出与一路走来的路截然不同的光泽,就好像只有这里的时间被按下了暂停键一般,保持在了最完美的状态。
她拉着我,躲到了一棵树的后面,这棵树应该算是这一路过来枫树中最大的一棵了。寿命未达十年的人工岛上不可能自己孕育出如此大一棵有数十年规模的大树,大概又是从不知道什么地方花费重金用来的吧。
“大叔,那边怎么样?”她拉着我躲起来,想要观察,但却半个头都不敢露出来。
我探出头向外看去,“大门敞开着,门口什么好像都没有。”
“机器人呢?”她这样说道。
“没有。”话说这里居然还用机器人当门卫吗?感觉和我之前所处的并非同一个时代。
“现在时间是几点?”她这样问道,大概是想知道是否临近下课时间吧。
“8:20,怎么了吗?”
“第一节课还没下课,我们快点进去吧。”
就这样她拽着我就准备往前走去,我稍微用了些力就把她又拽了回来。
“来,把这个外套披上,然后把这个帽子戴上。这门口应该有所谓的监控吧。”
“嗯,昨天是关闭了。”
“今天就不知道了,还是把脸遮起来比较好。”
“嗯,谢谢你,大叔。”
“话说你还不知道我名字吧。”
“嗯,我是七濑莲,你呢?”不知为何她先开始自己我介绍了起来。
“白川荒,你叫我荒或者白川都行。姑且是这里新任的世界史老师。”
“好的,白菜老师。我们最近刚好有个世界史老师离任了,应该没这么巧的事情吧。”
“是白川。”
“好的,白野。”她这样说着,我也放弃了与她进行争辩,毕竟那个老头赐予我的姓氏,我其实也没有特别的重视。
“快走吧。”我这样说着,也为了打破因姓氏辩护引起的一阵莫名的沉默。
“嗯,谢谢你白船老师。”她虽然语气上很诚恳,但还是没有说对我的名字。
但我还是拉着她向着那扇门走去,明明大门敞开着一个人都没有,但却好像有千万双眼睛正注视着这边让我不禁有几分胆寒。
而不知从何时开始,我们俩牵着的手也因为汗液变得湿哒哒的。
直到成功走到校园内,心仍旧噗通噗通地快步跳跃着,就好像一切都尚未结束一般。
离下课时间大概也没剩多少时间了吧。
“你快走吧,找个厕所什么的地方躲起来,然后在有人进去的时候,等一会再出来。”
“嗯,我会这样干的。谢谢你,白川荒先生。”不知为何最后一次名字却能说对了,却让我感到有几分孤独。
注视着她离去的背影,就好像目送那永远不可能再见的妹妹一般。
当她的身影消失于眼前,手机却有些过于准时地响了起来。
号码显示的是老爹的,到底有多少是在他眼皮底下看到的呢?我不禁深吸一口气,接通了电话。
老爹,我们的物理上的距离是拉近了一些了,但心理上真的不是越来越远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