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的同学聚会上,江景妤已经成为市立医院最年轻的主治医师之一。聚会地点选在高中母校,曾经的教室如今焕然一新,只有那间旧音乐教室还保持着原貌。
\"江医生,听说你发表了重要论文?\"老同学们围着她,语气中带着羡慕。
江景妤谦虚地笑笑:\"只是些小成果。\"
聚到一半,张浩突然神秘兮兮地凑过来:\"江景妤,你还有章回的消息吗?\"
江景妤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偶尔有邮件往来。她还在非洲。\"
\"我表哥说,\"张浩压低声音,\"章回那个营地最近遭到了袭击,有医生受伤...\"
酒杯从江景妤手中滑落,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她。
\"抱歉,手滑了。\"江景妤勉强笑笑,蹲下身收拾碎片,手指被玻璃划破也浑然不觉。
聚会结束后,江景妤独自来到旧音乐教室。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与五年前那个夜晚如出一辙。她坐在钢琴前,轻轻抚过落满灰尘的琴键。
手机里,给章回的最新邮件已经一周没有回复。之前的邮件从未间隔这么久。江景妤尝试拨打章回曾经留给她的卫星电话号码,只听到机械的忙音。
回到家,江景妤翻出所有章回的邮件,一封封重新阅读。那些冷静克制的文字背后,是一个怎样勇敢的灵魂?那个曾经阴郁的少女,如何在战火纷飞的异国他乡成长为救死扶伤的医生?
最后一封邮件的最后一段话,江景妤读了无数遍:
\"有时候会想起高中时光。那些琴声,那些夜晚,你递给我的热汤。人生最美好的礼物,往往在不经意间给予。谢谢你曾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这像是一封隐形的告别信。江景妤不敢深想。
第二天,江景妤早早来到医院,却发现自己无法集中精力。查房时写错药名,开会时走神,连父亲都看出了异常。
\"景妤,你怎么了?\"下班时,父亲在办公室拦住她。
江景妤张了张嘴,突然哽咽:\"爸...我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
江父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他叹了口气,轻轻抱住女儿:\"章回那孩子...很坚强。\"
\"不够坚强的人是我。\"江景妤把脸埋在父亲肩头,泪水浸湿了白大褂。
那晚,江景妤做了一个决定。她登录无国界医生组织的官网,填写了志愿者申请表。在\"申请原因\"一栏,她写道:
\"有些人成为光,有些人守护光的背面。我想追寻那道光的足迹。\"
提交前,她犹豫了一下,又加上一句:\"也为了一位教会我这个道理的朋友。\"
申请提交后,江景妤每天检查邮箱的频率更高了。两周后,她收到组织的回复:申请通过,但需要参加为期三个月的培训。
就在江景妤准备回复时,手机突然响起。是一个陌生号码。
\"喂?\"她心跳加速。
\"请问是江景妤医生吗?\"一个陌生的女声,带着奇怪的口音。
\"是的,您是?\"
\"我是无国界医生组织亚洲办事处的李医生。关于您的申请...\"
江景妤松了口气,随即又提起心来:\"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有问题。只是...\"对方停顿了一下,\"我们在核对资料时,发现您认识章回医生?\"
江景妤的指尖发冷:\"是的,我们是高中同学。她...还好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江医生,您最近有章回医生的消息吗?\"
\"没有,她一周多没回我邮件了。\"江景妤的声音开始发抖,\"出什么事了?\"
\"我们也不确定。\"李医生的声音变得谨慎,\"章回医生所在的营地上周遭到武装袭击,通讯全部中断。目前...我们失去了所有联系。\"
电话从江景妤手中滑落。窗外,夏日的阳光依然灿烂,但她的世界在那一刻陷入了黑暗。
医院的走廊永远亮着惨白的灯光。江景妤靠在值班室的椅子上,手里攥着手机,眼睛干涩得发痛。三天了,无国界医生组织依然没有章回的消息。每一次电话铃声响起,她的心脏都会停跳半拍。
\"江医生,你应该回家休息。\"护士小张递来一杯热茶,\"有消息他们应该会立刻通知你。\"
江景妤摇摇头,接过茶杯。热气氤氲中,她仿佛又看到那个站在教室角落的瘦高身影,黑发遮住半边脸,眼神警惕如受惊的小鹿。
手机震动起来,江景妤差点打翻茶杯。一个陌生号码。
\"喂?\"她的声音颤抖得不像自己的。
\"江景妤医生吗?\"一个男声,带着浓重的法语口音,\"我是无国界医生组织的pierre moreau。关于章回医生...\"
江景妤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是她此刻唯一的支点。
\"我们找到了她。\"pierre的声音低沉,\"我很抱歉...\"
茶杯从江景妤手中滑落,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热水溅在她的白大褂和鞋子上,但她毫无感觉。耳边pierre的声音继续着,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护送伤员时遭遇二次袭击...当场...遗体正在转运...\"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残忍地切割着她的灵魂。江景妤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手机滑落到地上,护士小张惊慌的脸在她眼前晃动,但她只看到十六岁的章回,站在阳光下,第一次对她点头示意的样子。
再次清醒时,江景妤发现自己躺在医院休息室的床上,父亲坐在一旁,眼睛红肿。
\"爸...\"她的声音嘶哑得可怕。
江父握住她的手,什么也没说。不需要言语,那双颤抖的手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要见她。\"江景妤挣扎着坐起来。
\"景妤,遗体要从非洲运回...\"
\"我要见她!\"江景妤几乎是喊出来的,泪水终于决堤,\"求你了,爸...我必须...\"
江父紧紧抱住女儿,任她在自己肩头崩溃大哭。二十多岁的江景妤哭得像迷路的孩子,就像多年前那个雨夜,她在章回家门口听到的哭声一样绝望。
三天后,pierre亲自来到医院。他是个高瘦的法国人,脸上刻满风霜的痕迹,眼睛却出奇地温柔。他递给江景妤一个包裹。
\"章医生的个人物品。她曾说过...如果有什么意外,这些应该交给你。\"
包裹不大,用防水布包得严严实实。江景妤接过时,闻到一股混合着硝烟和消毒水的气味——那是章回最后的气息。
\"还有这个。\"pierre又拿出一个信封,\"是她在...之前写的。本来要寄出,但...\"
信封上盖着战地的邮戳,日期正是袭击发生的那天。江景妤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个日期,仿佛能触摸到章回写下这些字时的温度。
pierre离开后,江景妤独自坐在办公室里,久久不敢打开那个信封。窗外,初夏的阳光明媚得刺眼,几只麻雀在窗台上叽叽喳喳,世界依然如常运转,仿佛不知道有一个叫章回的人永远离开了。
深吸一口气,江景妤终于拆开信封。里面是几张折叠整齐的信纸,章回工整的字迹映入眼帘——
\"景妤,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可能已经在回国的飞机上,或者...永远留在了这片土地上。无论是哪种情况,有些话我必须告诉你。
首先,对不起。为高中毕业前推开你的行为道歉。那时母亲刚去世,我无法面对任何人,尤其是你——你见过我最脆弱的样子,而我害怕那种赤裸。我更害怕...成为你的负担。
其次,谢谢你。谢谢你高中时每天的坚持,谢谢你在所有人都远离我时依然靠近,谢谢你送的热汤和笔记,谢谢你记得我会弹钢琴。那些时刻是我黑暗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光。
最后,有些事你应该知道真相。当年我推开你,不只是因为母亲的去世。你父亲找过我,就在高考前。他说...我的家庭背景和心理健康状况会影响你的前途。他说得对。那时的我确实不配拥有你这样的朋友,更不配...更多的感情。
但现在,经过这些年,救过这么多人,我终于明白:爱不是配不配的问题,而是敢不敢的问题。我敢了,景妤。如果命运允许,我想亲口告诉你,那个月光下的拥抱对我意味着什么;我想告诉你,这些年你的每一封邮件都是我坚持下去的动力;我想告诉你,在异国他乡的无数个夜晚,我靠着回忆你的笑容熬过孤独。
如果...如果这封信成为最后的告别,请不要为我悲伤。我选择了这条道路,无悔亦无惧。只希望你记得,曾经有一个叫章回的女孩,她的生命因为遇见你而变得完整。
永远感激你的, 章回\"
信纸上有几处字迹模糊,像是被水浸湿过。江景妤将信纸贴近脸颊,仿佛这样就能触碰到章回落下的泪水。她的胸口疼得几乎无法呼吸,却流不出一滴眼泪——所有的泪水似乎都在得知噩耗的那一刻流干了。
她颤抖着打开pierre给的包裹。里面是几件简单的衣物、一本破旧的《临床医学概论》、一把小折叠刀,还有...一个信封。江景妤认出来了,那是高中时她送给章回的银色钢笔的信封。
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照片——文艺汇演后,她们在月光下的合影。照片背面是章回的字迹:\"我的光。\"
最后一件物品是一个小铁盒,里面整齐地叠着一张纸条。江景妤小心翼翼地展开,认出这是从某本笔记本上撕下的一页,上面写满了字,但被反复涂改,只留下一句可辨的话:
\"如果我能活着回来,我想告诉你,我爱你。\"
这一次,泪水终于再次涌出。江景妤紧紧攥着那张纸条,将它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填补心脏被撕裂的空洞。
章回的葬礼在一个小雨蒙蒙的日子举行。来的人不多——几个高中同学,医学院的代表,无国界医生的同事。江景妤站在最前排,听着神父念诵悼词,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只是盯着棺材上简单的白花,想着里面躺着的那个人,曾经多么鲜活,多么倔强,多么...美丽。
葬礼结束后,pierre找到江景妤:\"章医生生前最后救治的十二个病人,全部活下来了。包括她护送的那对母女。\"
江景妤点点头,突然做了一个决定:\"我想去她...牺牲的地方。\"
pierre惊讶地看着她:\"那里很危险...\"
\"我知道。\"江景妤的声音平静而坚定,\"但我必须去。\"
三个月后,江景妤站在非洲炽热的阳光下,望着眼前简陋的医疗帐篷。这是她用章回的抚恤金和父亲的支持建立的医疗站,就在章回牺牲的村子边缘。
医疗站墙上挂着一张照片——高中时的章回,穿着校服,站在阳光下,表情是罕见的平静。照片下方是一行字:\"有些人成为光,有些人守护光的背面。\"
\"江医生!\"当地护士跑来,\"新一批伤员到了!\"
江景妤立刻戴上手套,快步走向诊疗区。在这里,她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救治战火中的伤员,培训当地医护人员,就像章回曾经做的那样。每当精疲力竭时,她就会看看墙上的照片,仿佛能从中汲取力量。
夜深人静时,江景妤常常翻阅章回留下的医学笔记,那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录和心得,是一个医者最宝贵的财富。她开始整理这些笔记,计划将来出版,让更多医学生受益。
一年后,江景妤回国继续工作,但每年都会抽时间回到非洲的医疗站。她将章回的故事讲给每一个愿意听的人,让那个倔强善良的灵魂在记忆中永生。
十年后的春天,江景妤作为杰出校友回到医学院演讲。礼堂里座无虚席,学生们期待聆听这位年轻有为的女医生的成功经验。
江景妤站在讲台上,目光扫过台下年轻的面孔,缓缓开口:
\"今天我要讲的不是我的成就,而是一个比我优秀得多的医者的故事。她叫章回...\"
她讲述了那个阴郁的转校生,那个在图书馆钻研医学书籍的女孩,那个在舞台上弹奏出美妙旋律的钢琴手,那个最终选择奔赴战区的无国界医生。她讲述了误会与和解,离别与重逢无望,以及那份迟来的、跨越生死的告白。
\"最后,我想用章回常说的一句话结束今天的演讲。\"江景妤的声音轻柔而坚定,\"'有些人成为光,有些人守护光的背面。'而我有幸,同时见过两者。\"
全场寂静,随后爆发出经久不息的掌声。但江景妤的目光越过人群,仿佛看到礼堂最后一排,一个瘦高的身影静静站立,对她微微点头,嘴角挂着那个罕见的、珍贵的微笑。
走出礼堂时,春风拂面,樱花纷飞。江景妤抬头望着蓝天,轻声说:\"我见到她了,章回。他们都会记得你。\"
一片花瓣落在她肩头,像是来自远方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