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教堂破碎的彩色玻璃窗倾泻而下,在石地板上汇成一条条蜿蜒的小溪。郑柏溪坐在医院走廊的塑料椅上,盯着重症监护室门上的红灯。她的衣服还是湿的,头发贴在脸颊和脖子上,但这一切都感觉无比遥远。
四十八小时了。自从那场教堂的对峙后,许伊就被送到了这家精神健康中心。医生说她的情况很复杂——长期的精神药物滥用,严重的抑郁发作,还有边缘型人格障碍的典型症状。但至少,她还活着。
\"郑小姐?\"
一位穿白大褂的女医生站在门口,手里拿着病历本。郑柏溪立刻站起来,膝盖因为久坐而发出抗议的声响。
\"许伊醒了,\"医生说,\"她同意见你,但我必须提醒你,她现在非常脆弱。\"
郑柏溪点头,喉咙紧得说不出话。穿过那扇门时,她的心跳快得像要冲出胸腔。
病房里,许伊靠坐在床上,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她看起来比教堂那天更加苍白,几乎与床单融为一体。窗外的雨声成了房间里唯一的声响,直到许伊开口:
\"他们给我换了新药。\"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说这次会有效。\"
郑柏溪小心翼翼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许伊的眼睛下有深重的阴影,但眼神比之前清澈了些。
\"林世杰被逮捕了,\"郑柏溪说,\"警方在他的公寓里找到了大量非法药物和...那些录像。\"
许伊的手指绞紧了被单:\"你看了吗?\"
\"没有。警方作为证据封存了。\"郑柏溪犹豫了一下,\"但无论如何,他再也伤害不了你了。\"
一滴眼泪从许伊脸颊滑落:\"我本该更坚强的...\"
\"不。\"郑柏溪轻轻握住她的手,\"你比任何人都坚强。你活下来了,许伊。这才是最重要的。\"
窗外的雨声渐大,敲打着玻璃。许伊望着窗外,声音飘忽:\"在教堂里...当我拿着注射器的时候...我看到了妈妈。\"
郑柏溪屏住呼吸。
\"她站在我面前,就像自杀那天的样子。\"许伊继续说,眼睛仍然盯着远方,\"她对我微笑,说'来吧,伊伊,这里没有痛苦'。\"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手腕上的绷带,\"然后...我听到了你的声音。\"
郑柏溪的胸口发紧。她想起那天冲进教堂时看到的场景——许伊站在祭坛前,注射器在指尖闪烁寒光,林世杰在一旁狞笑着拍摄。那一刻,她以为一切都晚了。
\"医生说我需要长期治疗。\"许伊终于看向郑柏溪,\"可能一年,可能更久...我甚至不确定能不能再创作。\"
\"没关系,\"郑柏溪立刻说,\"我们可以...\"
\"你该走了,柏溪。\"许伊突然打断她,\"回到你的生活,你的艺术。别让我拖累你。\"
郑柏溪站起身,但不是为了离开。她俯身,双手捧住许伊的脸,强迫她直视自己的眼睛:\"听好了,许伊。我不是十二岁那个眼睁睁看你离开的小女孩了。这次,我说什么都不会放手。\"
许伊的嘴唇颤抖:\"为什么?我不值得...\"
\"因为当你站在世界边缘时,我想成为那个拉住你的人。\"郑柏溪的声音坚定,\"因为当你被黑暗吞噬时,我想成为那束光。因为...该死的,我爱你,你这个固执的疯子。\"
许伊的眼泪决堤而出。她抓住郑柏溪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留下淤青:\"我会努力的...我保证这次真的会努力变好...\"
郑柏溪将她搂入怀中,感受着她瘦弱的身体在自己臂弯里颤抖。窗外的暴雨仍在继续,但在这个狭小的病房里,某种新的东西正在诞生——不是完美的治愈,不是奇迹般的康复,而是一个简单的承诺:不再独自面对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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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春日的阳光洒满艺术中心的花园。许伊坐在樱花树下的长椅上,手里捧着一杯热茶。她的气色好了很多,虽然手腕上还戴着那条辨识患者身份的腕带。
\"看谁来了。\"她朝小路尽头努努嘴。
郑柏溪拎着一个大纸袋走来,头发被春风微微吹乱。这三个月来,她几乎每天都来探望许伊,从不错过每周一次的家庭治疗。
\"带了什么好东西?\"许伊好奇地看着纸袋。
郑柏溪神秘地笑笑,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先看这个。\"
盒子里是一对袖扣——小巧的银色五芒星,与她们十二岁时互相纹的那个图案一模一样。许伊惊讶地拿起一只,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下个月我要去巴黎参加那个艺术论坛,\"郑柏溪说,\"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
许伊的手指摩挲着袖扣:\"医生说我还不能离开...\"
\"我已经安排好了。\"郑柏溪拿出一个文件夹,\"巴黎最好的精神科医生,就在论坛会场附近。所有手续都办妥了。\"
许伊的眼眶湿润了:\"你总是...把一切都计划好。\"
\"只有和你有关的事。\"郑柏溪轻声说,然后从纸袋里拿出另一个东西,\"还有这个。\"
那是一本崭新的素描本。许伊翻开第一页,发现上面已经有一幅画——两个成年女性站在向日葵地里,手牵着手。画风明显是模仿许伊的,虽然笔触有些笨拙。
\"你画的?\"许伊不敢相信地抬头。
郑柏溪点头,罕见地有些羞赧:\"想试着...用你的方式看世界。\"
许伊紧紧抱住素描本,像抱住一件珍宝。这三个月的治疗并不容易——药物调整的痛苦,心理治疗的煎熬,还有那些无法避免的情绪崩溃。但有郑柏溪在身边,这一切似乎都变得可以忍受。
\"我有个想法,\"许伊突然说,\"关于我们的下一个合作作品。\"
郑柏溪挑眉:\"我以为医生说暂时不能创作?\"
\"只是构思阶段。\"许伊的眼睛亮了起来,又有了那种让郑柏溪着迷的火焰,\"我想做一系列关于'伤疤'的作品。不是隐藏它们,而是展示它们如何成为我们的一部分。\"
郑柏溪若有所思:\"《伤疤》...不,叫《重生》怎么样?\"
许伊微笑:\"完美。\"
一只蝴蝶落在她手中的素描本上,翅膀在阳光下近乎透明。郑柏溪轻轻握住许伊的手,感受着她脉搏的跳动。这条路还很长,但至少,他们正一起走在正确的方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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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的威尼斯双年展颁奖礼上,郑柏溪和许伊并肩站在聚光灯下。《重生》系列获得了最佳装置艺术奖——这是一组由破碎镜面、医疗废料和鲜活植物组成的沉浸式装置,讲述着关于破碎与愈合、痛苦与希望的故事。
\"这个奖项属于我们两个人,\"郑柏溪对着麦克风说,\"也属于所有在黑暗中仍然选择相信光明的人。\"
许伊站在一旁,穿着暗红色的西装,手腕上那些曾经触目惊心的伤痕如今变成了细小的银线——她不再隐藏它们,就像不再隐藏自己的过去。当郑柏溪说完获奖感言转身时,许伊接过奖杯,做了个出人意料的举动——她拧开奖杯的底座,从里面取出一枚戒指。
全场哗然。闪光灯如暴雨般亮起。
\"郑柏溪,\"许伊单膝跪地,声音在颤抖但眼神坚定,\"一年前,你说要成为那个在边缘拉住我的人。现在,我想正式地问:你愿意成为我的妻子吗?\"
郑柏溪的眼前模糊了。这一年来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回——许伊第一次笑出声的那个下午,她停药后第一次没有做噩梦的那个夜晚,她们为《重生》争执又和好的那些日子...每一个瞬间都珍贵得让她心痛。
\"你知道我不喜欢公开场合。\"郑柏溪轻声说,然后提高了声音,\"但为了你,我愿意破例一万次——是的,我愿意。\"
全场掌声雷动。许伊站起身,将戒指戴在郑柏溪手指上,然后给了她一个足以登上所有娱乐版面的深吻。
颁奖礼后的派对上,一位年轻记者挤到许伊身边:\"许小姐,您的转变令人惊叹。是什么让您决定走出阴影,重新拥抱生活?\"
许伊看向不远处的郑柏溪,后者正不耐烦地应付着另一群记者。即使在最热闹的场合,郑柏溪依然像一座安静的冰山,只有许伊知道那冰层下涌动着怎样的暖流。
\"我遇到了一个人,\"许伊回答记者,眼睛仍看着郑柏溪,\"她教会我,爱不是彼此毁灭,而是相互完整。\"
这时,郑柏溪摆脱了记者,向许伊走来。她看起来已经受够了社交,但当她牵起许伊的手时,脸上的表情柔和下来。
\"回家?\"郑柏溪问。
许伊点头:\"回家。\"
威尼斯的水道在月光下闪烁,像无数面碎镜反射着星光。她们的游艇划过水面,驶向未知但充满希望的未来。许伊靠在郑柏溪肩上,想起《重生》中自己最满意的那部分——两株植物从破碎的镜面中生长出来,枝叶纠缠,共同指向阳光。
那正是她们的写照:伤痕累累,但依然生长;破碎过,却因此更加完整。
\"我在想,\"许伊突然说,\"等我们回北京后,也许可以开个工作室?帮助那些像曾经的我一样的年轻人...\"
郑柏溪吻了吻她的发顶:\"只要你开心。\"
许伊微笑,望向远处的海平线。曾几何时,她以为自己的故事只能以悲剧收场。但现在,她终于明白——有些爱,足以改写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