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攸的指尖在画材店的玻璃柜台上轻轻敲击,节奏与她加快的心跳一致。店主老张慢悠悠地翻找着库存,花白的头发在灯光下像一团蓬松的棉花。
\"荀老师,你上次要的温莎牛顿水彩到了,就这一盒。\"老张把一个深蓝色盒子推过柜台,\"这批货可不好进,运费都涨了。\"
\"谢谢,多少钱?\"荀攸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纸币。
\"一百八。\"
店门被推开,风铃清脆作响。荀攸没有回头,但她的背脊突然绷直,像是察觉到危险的鹿。
\"哎呀,真巧。\"
这个声音——荀攸的手指一颤,纸币从指间滑落。她弯腰去捡,却撞上了同样俯身的某人。额头相碰的疼痛让她眼前一黑,柑橘混合雪松的气息扑面而来。
\"攸攸,你没事吧?\"顾听胥的手已经抚上她的额头,指尖微凉。
荀攸猛地后退,后腰撞上柜台。\"没、没事。\"她勉强站直,发现顾听胥今天穿了件酒红色的丝质衬衫,领口微敞,锁骨处一条细链闪着暗光。
老张笑眯眯地看着她们:\"顾老师也来买画材?\"
\"是啊,刚搬来这边,发现这家店离我住的地方很近。\"顾听胥的视线没离开过荀攸的脸,\"没想到能遇到攸攸。\"
荀攸的耳根发热。她迅速付完钱,抓起水彩盒子就往门外走。
\"等等我。\"顾听胥匆匆买了支铅笔追出来,\"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阳光透过梧桐树叶斑驳地洒在人行道上。荀攸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对顾听胥:\"你住在附近?\"
\"嗯,昨天刚搬进锦绣公寓。\"顾听胥歪着头,\"就在你隔壁单元。\"
荀攸手里的画材盒差点再次掉落。\"你怎么知道我住哪?\"
\"教职工通讯录啊。\"顾听胥笑得人畜无害,\"校长给我的。\"
荀攸咬了咬下唇。锦绣公寓是学校的老家属楼,她住了五年,从未想过有一天顾听胥会成为她的邻居。这个认知让她喉咙发紧。
\"对了,\"顾听胥突然凑近,近到荀攸能数清她的睫毛,\"林老师今天约我吃饭,说是你介绍的?\"
\"什么?\"荀攸的声音陡然提高。
\"他说你告诉他我喜欢法国菜。\"顾听胥的眼睛眯起来,\"可我记得,我从来没和你说过这个。\"
荀攸的指甲陷入掌心。上周五教师例会结束后,林老师确实问过她关于顾听胥的喜好,她只是随口说了句\"可能喜欢法国菜\",没想到——
\"我只是猜测。\"荀攸别过脸,\"毕竟你在法国待过。\"
顾听胥突然笑出声,那笑声像一串银铃。\"攸攸,你吃醋了?\"
\"没有!\"荀攸的否认来得太快,声音太尖,连她自己都感到尴尬。
顾听胥没再追问,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们沉默地走了一段,荀攸的公寓楼已经遥遥在望。
\"大学时你也是这样。\"顾听胥突然说。
\"什么?\"
\"一紧张就耳朵红,还死不承认。\"顾听胥的目光扫过荀攸的耳尖,\"和当年我抢着帮你搬画具时一模一样。\"
荀攸的脚步顿住了。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攸攸,这个石膏像太重了,我帮你搬吧。\"*
*\"不用,我自己可以。\"*
*\"你看你耳朵都红了,明明就想让我帮忙。\"*
*二十岁的顾听胥不由分说地抢过沉重的石膏像,阳光下她的笑容比阳光还耀眼。*
\"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荀攸轻声说。
\"对我来说就像昨天。\"顾听胥的声音突然变得柔软,\"十年里,我常常想起你。\"
荀攸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不敢看顾听胥的眼睛,怕在那里面看到自己无法回应的情感。
\"我到了。\"荀攸停在单元门前,机械地掏出门禁卡。
\"明天见,攸攸。\"顾听胥没有纠缠,只是轻轻挥了挥手,\"记得吃晚饭,你又瘦了。\"
荀攸逃也似地钻进楼道。直到关上自家房门,她才长舒一口气,背靠着门慢慢滑坐在地上。画材盒被她紧紧抱在胸前,像一块盾牌。
茶几上的手机亮起,是莫晓楠的消息:【今晚老地方?我有个展览想请你参谋。】
荀攸回复了一个\"好\"字,如释重负。莫晓楠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也是唯一知道她和顾听胥过去的人。
——
\"所以她就这么搬到你隔壁了?\"莫晓楠搅动着杯中的鸡尾酒,冰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荀攸点点头,用叉子戳着盘中的沙拉。\"她还说...常常想起我。\"
莫晓楠挑眉:\"哇哦,这可不像普通老同学重逢的台词。\"
\"别闹。\"荀攸的耳根又开始发热,\"她一向这样,说话没轻没重的。\"
\"是吗?\"莫晓楠拖长声调,\"那为什么某人今天听说林老师约她吃饭,反应那么大?\"
荀攸的叉子停在半空。\"你怎么知道——\"
\"你每次心虚都会玩头发。\"莫晓楠指了指荀攸正绕在指间的一缕黑发,\"这么多年了,这点小习惯还是没变。\"
荀攸放下叉子,叹了口气:\"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十年不见,她好像什么都没变,还是那么...\"
\"耀眼?\"莫晓楠替她补充。
\"麻烦。\"荀攸纠正道,却忍不住想起今天阳光下顾听胥锁骨处的细链如何闪烁。
莫晓楠摇摇头:\"荀攸,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该放下了。当年的事说不定人家根本不在意。\"
\"我不是——\"荀攸想辩解,却突然意识到什么,\"等等,你怎么知道当年发生什么事?我从来没和你说过细节。\"
莫晓楠的表情僵了一瞬,随即恢复自然:\"你喝醉时说过一些。不记得了?\"
荀攸皱眉。她很少喝酒,更不曾醉到胡言乱语的地步。但没等她追问,莫晓楠已经转移了话题。
\"说真的,如果顾听胥对你还有意思,你会怎么做?\"
\"不可能。\"荀攸摇头,\"她早该往前走了。\"
\"那你呢?\"莫晓楠逼视着她,\"你往前走了吗?那些画,你还留着吧?\"
荀攸的呼吸一滞。她当然知道莫晓楠指的是什么——顾听胥大学时送给她的每一幅画,从速写到油画,她都小心收藏在画室的柜子里。甚至连随手涂鸦的餐巾纸,她都保存着。
\"那是...专业习惯。\"荀攸无力地辩解。
莫晓楠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荀攸,承认吧,你从来没忘记过她。\"
荀攸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落在餐厅角落的一对情侣身上,女孩正笑着喂男友吃甜点。十年前,顾听胥也常常这样,把自己觉得好吃的强行塞进她嘴里,不管她如何抗议。
\"我只是需要时间适应。\"最终她这么说。
莫晓楠叹了口气:\"小心点,别让她再次伤到你。\"
回程的出租车上,荀攸望着窗外流动的霓虹。手机震动起来,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攸攸,我做了提拉米苏,不小心做多了。放在你门口了,记得拿。——t】
荀攸的心跳加速。t——大学时顾听胥所有的画作签名都是简单的\"t\"。她下意识地保存了这个号码,备注时手指悬停在键盘上良久,最终只输入了\"顾听胥\"三个字。
车停在公寓楼下时,荀攸几乎是小跑着上了楼。果然,一个精致的玻璃盒静静放在她门前,旁边还贴了张便签:\"记得放冰箱,明天早餐吃。\"
荀攸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捧起玻璃盒。提拉米苏上撒着可可粉,还用巧克力酱画了个笑脸。她突然想起大学时顾听胥第一次尝试做甜点,把厨房搞得一团糟,最后成品咸得惊人,却硬要她尝一口。
\"好吃吗?\"当时的顾听胥眼睛亮晶晶的。
\"...咸的。\"
\"怎么可能!我放了好多糖!\"
\"你用的可能是盐。\"
回忆让荀攸的嘴角不自觉上扬。她打开门,把甜点放进冰箱,然后站在冰箱前发了好一会儿呆。
手机又震了一下,还是那个号码:【拿到了吗?】
荀攸犹豫再三,回复道:【拿到了,谢谢。】发送后,她又补充:【你怎么知道我手机号的?】
回复来得很快:【教职工通讯录呀^_^
荀攸摇头失笑。顾听胥总是这样,理直气壮地入侵她的生活,就像十年前一样。
她走向画室,打开那个尘封已久的柜子。里面整齐地码放着数十幅画作,最上面是一张泛黄的速写——二十岁的荀攸在图书馆睡着的样子,右下角签着一个小小的\"t\"。
指尖轻抚过那些笔触,荀攸轻声自语:\"欢迎回来,听胥。\"
窗外,一轮新月悄然升起,照亮了两个阳台上相同的盆栽——不知何时,顾听胥也养了一盆和荀攸一模一样的绿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