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二日,郑柏溪的生日。
工作室里,郑柏溪盯着电脑屏幕,手指机械地敲击键盘。屏幕上是《双生》的后续改进方案,但她已经盯着同一页文档两小时了。手机屏幕亮起——第五条生日祝福,来自她的经纪人张明。她回了个简短的\"谢谢\",放下手机。
窗外飘着今年第一场雪,细碎的雪花粘在玻璃上,很快融化成水痕。郑柏溪向来不过生日,这个日子对她而言只是日历上的一个数字。但今年有些不同——她发现自己时不时瞥向门口,像是在等待什么。
或者,某个人。
自从那天在许伊公寓的亲密时刻后,两周过去了。她们的关系变得...复杂。工作时依然专业高效,但私下里,那种几乎要冲破皮肤的张力让郑柏溪呼吸不畅。许伊时而靠近,时而后退,像在跳一支只有她自己懂节奏的舞。
门铃响了。郑柏溪的心跳突然加速。监控屏幕上,许伊站在门外,怀里抱着一个巨大的盒子,上面扎着银色缎带。她今天穿了件墨绿色大衣,头发随意地盘起,几缕不听话的卷发垂在颈侧。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像细碎的星星。
郑柏溪打开门,冷空气和许伊的气息一起涌入——雪、苦橙香水,还有一丝颜料的松节油味。
\"生日快乐。\"许伊笑着说,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氤氲。她举起那个盒子,\"给你的。\"
郑柏溪接过盒子,意外地沉。\"谢谢,但你知道我不庆祝生日。\"
\"我知道。\"许伊的眼睛在冬日的光线下呈现出琥珀色,\"但十二岁的郑柏溪喜欢生日。记得吗?你会数着日子等这一天。\"
郑柏溪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盒子边缘。许伊记得太多她以为早已遗忘的细节——那些童年的习惯、喜好、小怪癖。这让她既温暖又不安。
\"进来吧。\"她侧身让许伊进入,\"外面很冷。\"
许伊抖落大衣上的雪花,跟着郑柏溪走进工作室。她的目光扫过整洁的工作台、按色系排列的颜料管、墙上精确对齐的设计草图——这个空间像郑柏溪本人的延伸,严谨而完美。
\"打开它。\"许伊指了指那个盒子,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期待。
郑柏溪解开缎带,掀开盒盖,然后——她的呼吸停滞了。
盒子里是一座微缩模型,精致得令人窒息。那是她们十二岁那年夏天搭建的\"秘密基地\"——在许伊家后院用木板和旧毛毯搭成的小屋。模型里甚至还原了每一个细节:歪斜的\"禁止入内\"牌子、用瓶盖做成的门把手、墙上贴着的幼稚涂鸦...还有两个小女孩的微缩人偶,一个严肃地抿着嘴,一个笑得见牙不见眼。
\"你...\"郑柏溪的声音哽住了。她小心翼翼地触碰模型,指尖轻抚过那些细节,\"怎么做到的?\"
许伊耸耸肩,但眼睛亮得惊人:\"我记性好。\"她靠近一步,\"而且我留着当年的照片。\"
郑柏溪的目光落在模型底部的一行小字上:\"给柏溪,回到夏天。\"她的胸口突然发紧,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那个夏天——向日葵、冰棍、阁楼上的秘密约定...还有那个雨夜,许伊的哭声,她徒手打碎的玻璃窗,手腕上留下的疤...
\"喜欢吗?\"许伊问,声音突然变得很小,几乎像是十二岁的许伊在说话。
郑柏溪抬头,发现许伊正咬着下唇,手指不安地绞在一起。这个总是自信到近乎嚣张的女人,此刻竟像个等待成绩单的孩子般忐忑。
郑柏溪放下模型,向前一步,做了这两周来她一直想做的事——她捧住许伊的脸,吻了上去。
许伊的嘴唇冰凉而柔软,带着薄荷糖的味道。一开始她僵住了,像是没想到郑柏溪会这样做。但很快,她回应了这个吻,双手抓住郑柏溪的毛衣前襟,将她拉近。那个盒子被碰倒了,模型滚落到地毯上,但她们都没去管它。
郑柏溪尝到了许伊唇上口红的蜡味,还有更深处的、只属于许伊的味道。许伊的手滑入她的发间,指尖轻挠她的头皮,让她背脊窜过一阵战栗。她们跌跌撞撞地后退,直到郑柏溪的背抵上工作台,颜料管和笔刷被扫落一地。
\"等等...\"郑柏溪喘息着分开,\"我...\"
许伊的眼睛里燃烧着她从未见过的火焰:\"不要说谎,郑柏溪。\"她的手指轻抚郑柏溪的左手腕,正好覆盖那道疤,\"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模糊了城市的轮廓。工作室里暖气嗡嗡作响,但郑柏溪觉得热源来自面前这个女人——这个她曾经以为永远失去的女孩,现在正用炽热的目光灼烧着她。
\"我想要你。\"郑柏溪听见自己说,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一直...都是你。\"
许伊的瞳孔扩大,嘴唇微微颤抖。然后她再次吻上来,这次更加急切,几乎是绝望的。郑柏溪能感觉到她的心跳,快得像要冲出胸腔。
\"我爱你,\"许伊在吻的间隙呢喃,\"天啊,我一直爱你...\"
她们最终倒在了工作室的沙发上,衣物散落一地。窗外的雪继续下着,将世界包裹在一片纯白之中。郑柏溪想,这大概是她三十二年来最好的生日礼物——许伊在她怀中的重量,她皮肤上的温度,还有那些在耳边轻声说出的、等了十年的话语。
事后,她们挤在狭小的沙发上,分享一条毛毯。许伊的头枕在郑柏溪肩上,手指在她裸露的手臂上画着无形的图案。
\"我有时候会想,\"许伊突然说,\"如果那天晚上我没有跑走,如果我家没有搬走...我们会是什么样子?\"
郑柏溪沉默了一会儿:\"我们会一起上中学,大学...可能早就...\"
\"结婚了?\"许伊轻笑,\"郑柏溪太太,听起来不错。\"
郑柏溪没有笑。她想起那个雨夜,她站在许伊家门口,浑身湿透,手里攥着没送出去的生日礼物——一条银链,坠子是小小的五芒星。第二天,她得知许伊家搬走了,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
\"我回去找过你。\"她轻声说,\"那晚。\"
许伊抬起头,眼睛睁大:\"什么?\"
\"我站在你家门口一整夜。\"郑柏溪的声音很平静,但许伊能感觉到她身体微微的颤抖,\"我打碎了厨房的窗户,想爬进去找你。\"她举起左手腕,\"这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许伊的脸色变得苍白。她抓住郑柏溪的手腕,嘴唇颤抖着触碰那道疤:\"我...我不知道。我以为你不在乎。我以为...\"她的声音哽住了,\"天啊,我们浪费了这么多年。\"
郑柏溪轻轻抚摸她的头发:\"现在你在这里。\"
许伊突然紧紧抱住她,力道大得几乎让郑柏溪呼吸困难:\"我不会再离开了。我保证。\"
窗外的雪停了,夕阳的余晖透过云层,将工作室染成金色。郑柏溪想,或许有些伤痕终会愈合,有些失去的东西还能找回来。
她错了。
三天后,郑柏溪从一场会议回来,发现工作室门缝下塞着一张纸条:\"出去几天,别找我。——许伊\"
没有解释,没有原因。郑柏溪打了二十通电话,全部转入语音信箱。她去了许伊的公寓,邻居说三天没见到人了。她甚至联系了许伊的经纪人,对方同样一无所知。
第四天清晨,郑柏溪被门铃声惊醒。监控屏幕上,许伊站在门外,脸色苍白得像鬼,右手腕缠着渗血的绷带。
郑柏溪几乎是跑着去开门的。许伊跌进她怀里,身上带着雨水、酒精和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你去哪了?\"郑柏溪的声音因恐惧而尖锐,\"天啊,你的手...\"
许伊摇头,挣脱她的怀抱:\"别问。\"她的声音嘶哑,眼睛布满血丝,\"我累了。\"
郑柏溪想追问,但许伊的状态让她选择了沉默。她帮许伊洗了热水澡,换了干净衣服,重新包扎了手腕上的伤口——这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深,差一点就伤到肌腱。
许伊全程像个梦游者般顺从,直到郑柏溪试图查看她的包——那里露出一角医院的病历。许伊突然清醒过来,几乎是抢回了包。
\"别看!\"她的声音尖锐得不像自己,\"求你了...别看那些。\"
郑柏溪收回手,但已经瞥见了几个词:\"...自伤行为加剧...建议住院观察...\"
\"你需要帮助。\"郑柏溪尽量保持声音平稳,\"让我帮你。\"
许伊摇头,眼泪无声地滑落:\"你不明白...你会后悔的。\"
\"后悔什么?\"
\"后悔认识我。\"许伊抬起泪眼,\"后悔...爱我。\"
郑柏溪想反驳,但许伊已经蜷缩在沙发上,背对着她,显然结束了对话。那天晚上,郑柏溪躺在许伊身边,听着她不均匀的呼吸,第一次真正思考许伊的精神状态到底有多严重。
第二天早上,许伊不见了。沙发上只留下一张字条:\"我需要时间。别找我。\"
郑柏溪盯着那张字条,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无力。她爱许伊,这一点毫无疑问。但爱足够吗?当许伊像这样消失,当她伤害自己,当她拒绝帮助...爱能解决这些问题吗?
她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心理医生朋友的电话。然后,她打开电脑,开始搜索关于边缘型人格障碍的一切资料。如果许伊不愿开口,她就自己寻找答案。
在搜索过程中,一个名字反复出现——林世杰。不仅是作为艺术评论家,还有几篇关于艺术与心理治疗的论文署名。更奇怪的是,在一张五年前的照片里,年轻的许伊站在林世杰身边,表情是郑柏溪从未见过的...驯服。
郑柏溪的胃部一阵绞痛。许伊和林世杰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从没提起过?这与她现在的状况有关吗?
太多问题,太少答案。但有一点郑柏溪很确定——她不会再次失去许伊。无论要面对什么,无论许伊有多抗拒,这次她都会坚持下去。
就像那个雨夜,她徒手打碎玻璃窗时流的血——有些东西值得为之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