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清宁眨了眨眼,皱眉抿起一侧嘴角,思索后摇摇头:“我不懂侯爷的意思。和我阿耶是好友与黄世叔精不精通五声听狱讼有什么关系吗?”
沈钧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是没有关系,那我换个问法,温公精通此道吗?”
“我阿耶比我厉害些。”温清宁一脸骄傲地说道,“我阿耶还没有不能破的案子。但他一直都说,破案要心细,多多走访,世间诸事皆有迹可循,没有不能破的案子。”
沈钧行扯了扯嘴角,没有接话。
温清宁也不在意,低头从锦袋中翻出一叠纸交了过去:“这是我昨夜整理的案情分析,关于那几名男子的猜想,还有香料的推测,侯爷若是愿意可以看一看,说不定能提供些新的思路。”
沈钧行目光扫过她眼底的青黑,接过那叠纸:“若是累了可去西厢休息,京兆府廨你也熟悉,本侯便不让人带你去了。”说罢,一面翻看纸上的内容,一面往旁侧的临时书房走去。
温清宁回想着他方才的问题,转身往敛尸房走去。
走到一半突然听到“砰砰”的闷响声,是板子落在身体上的声音。
她眼中一亮,立即换了个方向。
院子里,沈沐怀趴在刑凳上,许是顾忌着他的身份,并没有被扒了裤子。
板子抬起又落下,每一下都发出一声闷响,伴随着一声闷哼。
温清宁满脸笑容的走到沈沐怀正前方的台阶上坐下,手肘撑在膝盖上,支着下巴歪着脑袋欣赏他的狼狈的表情。
打板子的是京兆府廨的老吏,手上功夫了得,最知道该怎么打。
沈沐怀毕竟是安陆侯府的公子,所以温清宁知道,这顿板子也就走走样,这些老吏不敢真的打。
她也无所谓,左右能让他出个丑,看着他挨打,她就已经很高兴了。
沈沐怀察觉到来人,睁眼看去,就见心心念念的女子笑盈盈的看着自己。
他怔了一下,倏地想起第一次看到温清宁的情景。
那时她刚到长安不久,恰逢一群学子在书林举行雅谈,因话题涉及到两桩案件,引得众人吵闹不休,也引得温清宁跳出来加入到其中一方,唇枪舌战,大杀四方。
他记得那两个案子一个是陈生殴妻致死案,一个则是李氏被丈夫殴打反杀案。
两个案子已经经过三司会审,李氏判斩刑。陈生则因为遵循纲常,屈妻存夫的理由,从绞监候改判成减死之刑。
而这两个案子也被定为例案,以供其他州县参考,因此被那些年轻气盛的学子拿出来讨论。
中间过程如何,沈沐怀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温清宁最后说了一番话逼得众多学子羞愧退场。
她说:“假若汝父杀汝母,按照陈生之例,便是屈母存父。那若是汝母杀汝父,参照李氏例案,就该判汝母斩刑。
“但是人命案不扯律法扯纲常,那就应该把伦理孝道一起算上,这样一来不管是杀人者是什么身份,只要犯了罪就让子孙替刑,以扬孝道!说不得还能成为一番佳话,千古流传。”
初见时的少女鲜活明亮,张扬烂漫,丧父时的少女无助又茫然,而眼前的女子不得不忍着性子,拿一部律法维护自己的尊严。
落在身上的板子消失了,沈沐怀拒绝老吏的搀扶,挣扎起身,一步一步挪到温清宁面前,单膝蹲跪在她面前,抬头仰望,深情道:“阿宁,我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吧。”说着便要去拉她的手。
温清宁被他怨鬼索命的看法吓得浑身炸毛,抽回手臂,嗖的一下从地上弹跳飞起,丢下一句“有病啊”头也不回地跑了。
那厢,李宣儿缩着肩膀脸色难看得从刑讯室里走出来,正好看到这一幕,面容瞬间扭曲,低头压下心中升起的暴戾,再抬头脸上眼底盛满了心痛焦急。
她小跑过去,语带哭音:“沐郎,你怎么样?我扶你去看大夫。”
沈沐怀挥手拂开她伸过来的手臂,撑着膝盖起身,语气冷淡:“回府。”
李宣儿见他连看都不肯看自己一眼,指甲扣进掌心。
京兆府廨外,得了信的安陆侯府下人已经驾着马车等在门口。
二人依次登上马车后,李宣儿望着无法坐下,只能侧倚靠在车壁上的沈沐怀,心疼地不知如何是好,想要近前查看,却总是被推开。
在车轮辘辘的声音里,沈沐怀突然问道:“在府廨外,阿宁低声问了你什么?”
李宣儿被他问得一顿,红唇微张,片刻后半垂下眼帘轻声道:“沐郎不问问我在问讯时可曾受到什么委屈吗?”
“四叔虽与家中有些隔阂,但他不会牵连无辜,也不会公报私仇,亦不会欺辱女子。而今你好好地坐在这里便是证明。”
说话间,沈沐怀看到那被眼泪打湿的衣裙,眼底闪过一抹心疼,可他还是狠了狠心转头不看,硬着心肠继续说道,“爵位的事是由祖父决定的,我身为小辈不该插手,你身为我的妾室更不该多言多思。”
“妾室”二字当头砸下,砸得李宣儿心底发颤。
当初她以妾室的身份跟了沈沐怀,可在安陆侯府领的月钱和苏云卿是一样的,除了待遇住处比她次了一等,也只有一等。
三年间,沈沐怀从没有在她面前提过一个“妾”字,如今因为一个不要他的温清宁说她是个妾,还不许她多言多思?
温清宁!
她心中恨意渐浓,含着泪死死咬紧下唇。
沈沐怀看到那连成串往下掉的泪珠子,下意识往前伸手,伸到一半又攥拳收回:“罢了,阿宁问了你什么我不再问,只是今日之事却不得不罚你,就罚你在院中抄写十遍《道德经》,练练字磨磨性子。”
瞥见李宣儿流血的红唇,声音一顿,紧接着就是一声长叹。
沈沐怀抬起她的下巴,一面拿帕子替她擦拭,一面柔声道:“禁足抄书是罚你,也是护你,由我出手总比母亲出手好些。你在院子里躲上两个月,等到过年时再出来,这事也就过去了。”
李宣儿点点头:“今日是宣娘冲动了,我就是气不过。沐郎放心,宣娘以后一定谨言慎行,若是阿宁姐姐还愿意嫁进咱们家,宣娘一定会好好和她相处。”
提起温清宁,沈沐怀忍不住头疼心痛,既难过温清宁对他的冷情,又发愁母亲对温清宁的态度。
另一边,温清宁吃过午饭,从饭堂出来就看到走进府廨的王炳。
“王参军。”她忙不迭将人唤住,取出画像递了过去,“这是我昨夜为我师兄画的画像。今早我去了趟县廨,已经取回办好的过所,也寻了库县尉帮忙寻人。”
王炳接过画像打开瞧了一眼,只一眼就被定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