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清宁站在大厅正中间,垂眸看一眼正在给自己就解绑的妇人,接着环视四周,空荡荡的大厅中没有家具摆件,只有一盏盏亮得灼眼的烛灯。
视线上移,落在垂挂着五彩纱幔的二楼,看到纱幔后面影影绰绰的人影时,微扬眉梢。
身上一松,绑了许久的绳子被一个妇人收走,留下的另一个妇人则将扯着温清宁转了一圈,接着又捏着她的下巴把脸抬起,让纱幔后的人看的更清楚一些。
“哐”一声锣响,妇人松开手。
温清宁有些不适地微微蹙眉,心底升起一个念头:这种挑货一般的遭遇,也许其他女子也经历过。
这些到底是什么人?若说是单纯为了美色而弄出来这么一个地方,温清宁是不相信的。
大费周章的事,必然有着更大的目标。
思索间,身边的妇人突然朝温清宁的腋下探出手,她浑身一惊,下意识往后缩。
接着又是一声锣响,哐!余音在厅中环绕。
声音还未消散,便有两人近前,一人拿了布条去绑温清宁的双手,另一人凑到妇人耳边低语。
温清宁听不到,却察觉到妇人朝她投来诧异的一瞥。
“放心,不会让她死的。”
妇人说完,接过布条拉着温清宁往大厅旁侧走去。
出了大厅,便是游廊, 廊下悬挂六面宫灯,灯面上的图案不是常见的纹样,是一篇篇文章。
温清宁看得怔了一怔,喃喃自语:“伏惟圣人观史明今,察天下之安危,上以社稷为重,下以百姓为念,选贤退佞,谨罚慎赏,仁信不疑……”
砰咚咚!
双臂猛地传来一阵拉扯感,本就踉踉跄跄步子立即发出杂乱的脚步声。
“小娘子好定力,都到了这种境地了还有闲心赏灯观景。”
妇人放慢脚步,走到她身畔,抬头望向她方才看着的地方,看到对面楼阁上投射到纱窗上的人影,轻笑出声,“可惜小娘子如今落了身份,不然也能上去体验一番颠倒乾坤。”
温清宁这才注意到游廊对面的景象。
似有似无的读书声飘入耳中,凝神细听,那男子读的是洛神赋。
抑扬顿挫的声调,好听的音色,让她脑中一亮。
温清宁眨了眨眼,视线移向楼下水榭,轻飘朦胧的纱幔上投射着两道身影,一趴,一坐,风吹纱起又落下,让里面的暧昧春色转瞬即逝。
她微微一愣,脱口问道:“那举子是在为趴着人的抓痒痒吗?”
妇人一噎,斜睨她一眼:“粗鄙!”
温清宁耸耸眉,骂自己粗鄙也不能改变那是在抓痒痒的事实。
所以那些举子修剪指甲是为了来这里帮人抓痒痒?
这个答案让她有些无语,联想到妇人刚才说过的“颠倒乾坤”,她又叹了口气,想来除了抓痒还会提供些别的。
这些人能给重刑犯弄一个新身份,自然也能让这些举子达成所愿。
想想死去的那几个举子,想来实现这个“所愿”除了出卖身体,还有些别的条件。
一个能让自己身败名裂的把柄握在别人手中,便等于将以后的人生交给别人操控。这是一个世人皆知的答案,却总有人心存侥幸,经受不住诱惑。
这一点除了对这些学子适用 ,对那些所谓的“贵客”同样适用。
而现在更让温清宁在意的是六面宫灯上的文章,那一篇与其说是文章,不如说是谏言,是元和十年黄门侍郎李泊明对圣人的谏疏。
后被圣人下旨传阅天下,让百官效仿李泊明直言上谏,成就一段君臣相宜的佳话。
可惜的是,李泊明因参与谋反而被抄家灭族。
温清宁曾在父亲温辅旧书中看过这篇文章,故而有些印象。
她不明白,这种地方为什么要将这篇谏疏弄在宫灯上面,目的又是什么。
拉着布条的妇人看到她面色变换,只当她终于知道害怕,想到刚刚的命令,温声说道:“小娘子好命,得贵人亲自点名,不必侍候他人,若是把人服侍好了,说不得能另谋一个贵重身份。”
顿了顿,看到温清宁垂眸不语,厉声警告,“小娘子最好聪明些,别给自己把路走绝了。”
温清宁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方才的大厅内,一个声音淡淡地吩咐道:“明日玩法换一换,竞价,价高者得。”
侍从听到这话有些迟疑:“主人,让他们出钱,只怕连本金都得不回来。”
“钱?不需要,让他们拿别的出来,消息、关系、手上的把柄,只要是自己独有的都可以。能对这位小娘子感兴趣的人,手上是有些好东西的。”
侍从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低头领命。
脚步声响,坐在椅子上的人迈步离开。
与此同时,沈钧行正在岔路口查看地上的两具尸体。
张三接在旁边向他汇报这一日发生的事情:“……这两人下手狠辣,属下没注意轻重,把人弄死了。侯爷,礼部那边……会不会很麻烦?”
沈钧行收回手,道了声“无妨”,看向前面的山谷,思忖片刻对他吩咐道:“你往正西二十里的丰洛乡走一趟,去那和楚汤借一辆马车,不必说缘由,不论他借不借,都只管骑马回来,记得神色焦急些。”
楚汤是沈沐怀的表兄,二人历来亲近,因沈沐怀被杖刑带人围堵沈钧行,被教训一顿后,又怕沈钧行抓他下狱,带人躲到丰洛乡的别院潇洒。
张三接此时带着一身血去借车,必能引得楚汤误会。
以他对自己的厌恶,定然不会放弃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
楚汤是长水伯楚宏度的嫡幼子,出入皆有护卫保护,到时便可“借”他护卫一用。
张三接翻身上马,挥鞭疾驰而去。
沈钧行看了眼身边的两名长随,肃声道:“进谷。”
话音一落,三人一头扎进了黑黝黝的山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