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里坐着一群少年郎,另有一位须发斑白的老者一手拿着书卷,一手握着戒尺在其中走动。
这样的一群人,怎么看都不像是能牵动郑小小的人。
猜错了?
沈钧行回忆当时郑小小的神态,暗暗摇头,应该没有错。
思索间,便看到身畔的温清宁已经往前小小挪了一步,身体前倾歪头侧首地探瞧。
跟着便注意到她双眸一亮,回头问道:“雷管事,那位郎君是谁?”
“谢景俭”沈钧行带着几分凉意的声音响起。
另一道声音紧随其后:“在下谢氏景俭。”
看到全脸的瞬间,温清宁脑中突然蹦出来一行字:容仪明秀,朗目疏眉。
像极了《挑纱品香录》里玉石化形后的俊美男子。
谢景俭看到沈钧行,目光闪烁,笑道:“武安侯、雷管事……温小娘子,诸位寻我何事?”
温清宁微讶,没想到这人竟然认识自己,叉手见礼。
雷三回见他们彼此相识,把事简单说了一番,就告辞退下。
“南曲女校书郑娘子?”谢景俭垂目沉思,“不认得,没听说过,没见过。”
他说的干脆又坦荡,让温清宁一时间都不好意思提出接下来的要求。
“不重要。”沈钧行冷冷道:“你随本侯回一趟府廨见一面就清楚了。”
谢景俭无奈摇头:“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不讲道理,真是一点都没变。”语气熟稔。
“你沾花惹草的本事一如既往。”沈钧行反唇相讥,“自己走还是我动手。”
谢景俭了解这武夫的性子,当即理了理袍袖:“帮你破案是正经事。”话题一转,“虽说沾花惹草不是什么好事,但与令尊的那种专情相比,倒也算得上是优点。”
不出所料,这话一出,沈钧行脸色沉下来,眼底怒色渐浓。
“侯爷?”
听到温清宁带着几分担忧的声音,他脸色稍缓:“无事,我们回去。”
谢景俭转眸瞥一眼二人,表情玩味。
温清宁看看走在最前面的人,跟着睃一眼沈钧行,心地叹息,不愧是长安,关系复杂。
谢氏?
世家子吗?
等在外面的发财看到谢景俭的瞬间,浑身下意识紧绷,跟着看向自家侯爷。
“回府廨。”沈钧行吩咐道。
温清宁看得分明,发财这反应,两家有仇?
“都是些旧事,若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不需费神多思。”
低哑的嗓音突然打断了她本能发散的思绪。
温清宁表情愕然。
沈钧行伸手把人扶住,继续说道:“多思伤神,与案情无关的可以放一放。”
温清宁垂眸低声道了声“是”。
她自然知道多思不好,只是多年养成的习惯,轻易难改。
马车内,沈钧行坐在最中间,温清宁和谢景俭分坐两旁,气氛低沉又诡异。
温清宁思及稍后之事,双眉轻拢,下车后叫住沈钧行,要了一样东西。
沈钧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可,发财去将书房桌匣中的木盒取来交给温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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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廨大堂内,众人目光落在被带进来的女子身上,见她目不斜视,对站在一旁的谢景俭视而不见。
胡同淳说道:“会不会找错了?”
温清宁却觉得没有错,谢景俭生的出众,对于惹眼的人和物,人总是会下意识多一分关注。再者,按照郑小小如今的性格和身份,不看才是奇怪。
谢景俭视线从郑小小面上扫过:“没印象,不认识。”
话音未落,一直关注着郑小小的温清宁看到她交叠在身前的双手微微一颤,脚尖轻挪。
“侯爷,小小知道的已经都说了,不知何时能放小小回去。”郑小小柔声问道,“小小纵使有错,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只能算的上是好心办坏事。”
沈钧行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望着这个心态稳得超乎常人的女子。
在温清宁未完成的那本《鞫狱龟鉴》中,女子犯下杀人罪行的数量远远低于男子,但是破案的难度更大。
相较于男子,女子天生柔弱又温柔,在长久的压抑教导下道德感也更高。
犯下命案,也就是意味着她们需要突破身体、心理、道德的三重限制,完成身份的转变,从弱者,甚至是受害者变成害人者。
胡同淳看了看沈钧行,表情犯难,这个郑小小他已经审问过许多回,若不是怕沈钧行责难,他都想动刑。
一直盯着郑小小看的温清宁突然起身走到谢景俭身边,不合时宜地问道:“说来惭愧,小女想了许久也没有想明白,你我在何处见过面,竟让郎君记得小女,而小女却忘了郎君。”
谢景俭勾唇浅笑:“你我并未直接见过面……几年前,我陪友人去书林恰巧看到小娘子凭一己之力说的众学子哑口无言时,便留心记了下来。”
他微微一顿,看一眼郑小小,朗声说道,“当年温公为小娘子招婿时,在下也曾托媒人去探过口风,奈何家中虽无妻却有子有女。”
温清宁明眸圆睁,一时间无言以对,心道:倒也不用这么配合着自己演戏。
眼角余光瞥见郑小小裙摆微晃,温清宁心中一定,当着她的面取出小木盒:
“小女闻到郎君衣袖染香,想来亦是懂香之人。我这有一奇香,是案中所得,不知郎君可能帮忙分辨。”
谢景俭颔首:“可,只是此处空旷污浊,闻香当在清雅之地染香细品。”
“来人,驾车送谢郎君去半缘的望长安。”沈钧行刻意强调只有谢景俭一人。
温清宁托着木盒看向郑小小,语速缓慢:“把这个东西给他不要紧吗?”
郑小小交叠的双手突然紧紧抓握在一起。
她飞快地看了一眼谢景俭,随即将目光落在温清宁的脸上,笑道:“这是证物,怎好随意取用。如今不是温公做京兆尹的时候,小娘子莫要任性。”
“侯爷同意了。”温清宁把木盒里的宝塔香全部倒出来,伸直手臂送到谢景俭面前,声音平缓,没有一丝起伏波动,“有侯爷下令,这些香一定会全部燃烬,所以真的不要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