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我师兄梁清。”温清宁指着画像说道,“他右眼受过伤,眼珠外鼓,眼皮坏死,连带着右脸颊也有些走形。师兄平时都会戴眼罩,戴着眼罩的画像我也画了,第二张便是。”
王炳翻出第二张画像看了一眼,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一副痛苦的样子。
这两张画除了外鼓的右眼珠和涂黑的圆眼罩符合温清宁的描述外,其他五官都画的被开除人籍了。
他“啧”了一声,又吸了口气,抬起右手挠了挠眉,组织了下语言:“这画倒是画出了你说的特点,就是有些不太好用,真拿出去只怕会错领些‘子不语’回来。这样,府廨里有画工,就是画的都是通缉犯,你如果不嫌弃,我寻了他来,再画一副……”
他斜扫了一眼会让人做噩梦的画像,对上温清宁期待的眼睛,昧着良心说道,“再画两幅没你画的像,但旁人能认出来,更好用的画像。”
温清宁听到这话忍不住笑出声来:“有画工帮忙怎会嫌弃。”话锋一转,“王参军真会说话,我画技不好,让你受苦了。不过今早库县尉还夸我画的像呢!”
“库县尉不会是患有眼疾吧,这都没人样了,怎么看出来像的。”王炳冲口而出,说完反应过来,自己这话说的有些伤人了。
温清宁目光闪闪,她将师兄的特点画了出来,也和王炳详细的描绘了一遍,可王炳觉得不能用,也觉得自己画的不像人。
那么为什么库县尉只随意看了一眼就说画的像呢?要知道她给的也是两份画像,放在最上面的是没有戴眼罩的那一张。
世人在认识新的人和事物时,会试图用自己已有的知识去认知他们,会无意识的去关注这个人和事物的特点,形成初步印象。并在这个印象的影响下对这个人和事物进行记忆,也会在下一次见到时根据特点瞬间调取记忆。
昨夜那名差役掉落气死风灯的时候,温清宁便多留了一个心眼,回去连夜画了画像,早起用取过所当借口,顺便拿出画像试探。
果然,宣称没有见过师兄的库县尉无意间露了马脚。
虽说有了师兄梁清的线索,可她反而更觉得心沉。
因为说谎遮掩的往往都是坏事。
王炳见她面色不太好,出言安慰了两句,余光瞥见站在廊下的关崖,又说了两句让她不要太担心的话,便朝关崖走去。
“温仵作!温仵作留步!”
温清宁正要回敛尸房的时候,突然被人出声叫住,转身回望,就看到一身官袍的库察站在京兆府廨的大门外。
库察手上拿着一册文书,对走过来的温清宁说道:“上午让几个小吏翻了登记过所的文书,在去年那一本上找到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快速翻动手上的文书,时不时地做出吞咽的动作。
书页翻动的微风卷起淡淡的酒气,温清宁几不可察的皱了皱眉。
“这……”库察顿了一下,活动下有些发麻的舌头,“这一页。”
注意到他的异常,温清宁关心道:“县尉可是哪里不舒服?”
“我这是老……毛病了,原先捕贼时伤到了骨头,热……落下了痹症,每到秋天都会犯。”库察攥了攥手,又跺了跺脚,缓解突然升起的麻意,“今日午饭就喝了些药酒,一时贪杯喝多了些。”
温清宁听到他那捋不直舌头的发音,心底泛起一股说不上来的怪异感。
“因我之事耽误县尉午歇,累县尉拖着病体来寻,小女实在过意不去。”
“些许小事。”库察一手拖着文书,一手指着上面的字,“温仵作瞧瞧,这上头的‘梁清’是你师兄,还是同名?”
温清宁依言去瞧,看到那一页时眉头低了一低。
她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想要上前,又有些迟疑,最后低声征求道:“县尉,我能不能自己拿着看?这字倒着,看起来有点不太方便。”
“是我疏忽了。”库察将手中的文书递了过去,收回手时,顺势抬袖擦了擦额头。
温清宁单手捧着文书,另一只手的手指放在书页上,逐字逐句地看着。
上面写着师兄梁清是在去年年初到的长安,在安仁坊积福寺落脚。
库察看到温清宁的手指落在积福寺的字样上,出声问道:“上面所记是令兄吗?”
温清宁恍然回神,笑着点点头:“是我师兄,有了线索我明日便去问问。多谢县尉,真是帮了大忙。”说罢郑重下拜。
库察抬手抹去脸上的汗珠子,又抓了抓脸和脖子,一边说道:“温仵作太客气了,你我都在侯爷手下办差,些许小事……何足挂齿。”
说话间,库察脸上露出痛苦之色。
温清宁看到他面容扭曲,唇色发绀,听到他说话时往回吸着口水声音,立即问道:“县尉可是哪里不适?要不要为你唤个大夫?”
“不必,应是困……”库察话未说完,便一头栽倒在地。
“库县尉!来人啊!”
温清宁呼喊的同时,矮身查看,待看到他发散的瞳孔,瞬间惊愣,忙不迭去探他的脉搏——毫无波动。
“出了何事?”沈钧行皱眉问道。
温清宁仰头望了过去,喃喃道:“死了。在我面前死了。”
沈钧行闻言立即蹲下检查,面色微变,随即吩咐道:“唤仵作过来。”
接着命关崖带人勘验现场,待一切安排妥当后,看向温清宁,沉声道,“温仵作,换个地方说话。”
温清宁无奈的点了点头,低头又看了死去的库察一眼,起身离去。
房间内,沈钧行坐在书案后,身边站着王炳,侧边坐着负责记录的记供。
那记供是京兆府廨的老人,跟过温辅,自然也认得温清宁。
他望着面色平静的女子,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瞄一眼肃着一张脸的沈钧行,无声地叹了口气。
温清宁熟悉整个问讯的流程,不需要问话,主动开口说起和库察接触的所有经过。
沈钧行听完沉默几息后问道:“登记过所的文书造假?可是你一直拿在手上的那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