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沐怀痴痴地望着已经关上的房门,茶水溢满都没有注意到。
周宗裕气得一把夺过他手上的茶壶,重重地放回桌子上,接着起身“砰”的一声把房门关上,恨其不争地指着人训道:
“那么个水性杨花的女子你还惦记她做什么!今日陪你出来来此散心,反倒弄得人心里不痛快!你要是再犯了病,你对得起姨母吗?”
沈沐怀面色几变,随即长长地叹了口气:“表兄放心,我不会再为阿……温小娘子心伤至病。”
他说这话时,下意识看向坐在桌角的中年男子,神情有些发虚,眼神却又透出几分感激。
那中年男子穿着一身青绸儒袍,下颌蓄着一长长的美髯,气质沉静儒雅。
他对沈沐怀稍稍颔首,后者脸色一松,不禁松了一口气。
坐在主位上的小郡公刘谷泰视线在两人之间游移,注意到二人隐晦之下达成的协议,拿杯饮茶,借着喝茶的动作掩住唇角的讥笑。
听了沈沐怀的话,周宗裕一脸的不相信。
他准备趁自家表弟受情伤之际,再下一剂猛药,把人彻底弄死心。
他清了清嗓子,给自己和沈沐怀各斟了一杯茶,嗓音低沉:“我听手下说,你那四叔买了个宅子安置那个温氏。”
沈沐怀正要端茶的手一顿,猛地抬头看向周宗裕,满脸震惊,下意识问道:“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周宗裕一拍桌子,“你又不是毛头小子,别装不懂。”
“他的意思是你的那位阿宁做了武安侯的外室。”小郡公刘谷泰揭开沈沐怀不愿意接受的事实。
不出所料,“外室”二字,成功让这位安陆侯府的大公子再次面如土色,摇摇欲坠。
沈沐怀不停摇头,颤着声音艰难开口:“阿宁不是那等人,我四叔端方持重,更不会做出蓄养……蓄养外室的事情。”
“沈钧行端方持重?”周宗裕“嗤”了一声,“你去军营里打听打听,他在战场上有多阴险!还有给你祖父送女妓一事,哪个端方持重的人会干出来这事!他就是假正经,伪君子。”
“不……”沈沐怀依旧摇头替二人否定,可一想到跟在温清宁身边的平安,又无话可说。
前几日,他曾偷偷使人去两相和客栈打听过,温清宁已经不住在那里了。
见他如此,周宗裕准备再接再厉。
他扭头看向坐在桌角只淡笑旁观,却一直不说话的中年男子,回忆一下沈沐怀对此人的介绍,抬起下巴说道:“那个什么李先生,你不是会算命吗?正好给那个温氏瞧瞧,看看她克我这个表弟。”
李先生对他那居高临下仿佛施舍般的语气丝毫不在意,淡笑着看向沈沐怀:“大公子可知晓得那位娘子的生辰八字?”
沈沐怀回道:“只晓得生辰。”
“无妨”李先生说道,“若只算姻缘,不涉子女、家运尽够了。”
沈沐怀想了想:“她生在蒲月十三日。”
李先生和小郡公刘谷泰微微一怔。
周宗裕不明所以:“这日子有什么不对?”
刘谷泰笑着对他解释道:“这日子是伽萱神单刀赴会的日子,百姓习惯称这一日为磨刀日,杀气重。”
“那就是命硬?”周宗裕咧了咧嘴,“难怪她丧母又丧父,都是让她克的。”
刘谷泰眉心微皱:“这些不过是传说习俗,做不得真。这日子年年都有,我大陈在这一日又有多少婴孩新生,这话不可再说。”
“小郡公言之在理,命格一说本就有多家之言,其中亦有不少冲突之处,当个闲谈便可,不必做真。”李先生抚着胡须说道。
刘谷泰说就算了,一个算命看事的都这么说,周宗裕觉得被下了面子,又有刘谷泰之言在前,不好发作。
他以茶作酒,连闷了两杯,方才开口:“闲谈就闲谈,那你说说那个温氏是不是命不好?就不应该娶回家?”
李先生笑道:“在下方才无意间看到那位娘子的面相,其双唇饱满丰盈,是多情之相,然其眉修长飞扬,又是心窄记仇之相。在下的建议,为了府上的安宁,大公子还是对此女避之远矣为好。”
“哦?多情?心窄记仇?先生就见了我一面倒是一下子就把我看透了。”温清宁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紧跟着房门被她轻轻推开。
屋中瞬间一静,四人怔怔地望向门口的两个人。
一个似笑非笑的女子,一个抱着书本画轴的年轻人。
温清宁环视一圈,视线从周宗裕移向刘谷泰,跟着看向沈沐怀,最后停在李先生身上。
看清来人,沈沐怀先是目光灼灼地望着她,柔声唤道:“阿宁……”
喊到一半,脸色突然转冷,称呼了一声:“温娘子。”
这对妇人的称呼显然对周宗裕“外室”一说深信不疑。
温清宁理都不理,只当没有他这个人,径直走到李先生面前,歪着头细细打量。
“温小娘子?”
“纪相州。”温清宁语气笃定。
李先生听她用原来的姓氏和祖籍称呼自己,惊讶地抬了抬眉毛:“小娘子竟然知晓在下出身?”
温清宁跟着学着他的样子挑了挑眉,:“对呀,先生这般高人也会震惊吗?”
“在下只是一介江湖术士,挣钱糊口当不得高人二字。”李先生笑道。
温清宁依旧盯着他的五官瞧,嘴里随口附和:“糊口?比之相州,长安确实更容易些。对了,听说相州人额骨平阔、鼻梁不高,面型温和,非常符合‘中庸’之说,但我观先生面骨挺立精细,不似相州人,倒更像是……”
她话音稍顿,蹙眉思索,慢悠悠地说道,“润州。”
闻言,李先生瞳孔微微一颤,上身下意识后仰,旋即笑道:“男女有别,小娘子莫要离在下太近。”
“好。”温清宁笑容灿烂地挪回门口。
“哼!不知廉耻!”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话。
温清宁收敛笑容,把视线挪向周宗裕:“那又如何?”
周宗裕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