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一落,二人俱都看向温清宁。
内侍冯腾先是惊讶了一瞬,随即一脸动容:“温小娘子忠心大义,不愧是温公教导出来的女儿。明儿回宫,我就把事禀上去,小娘子放心,温家对圣人的忠心,圣人心里都记得呢。”
温清宁看着他那眼泪说来就来的样子,暗自努力了一下,发现自己实在挤不出来,只能干巴巴地笑着垂头行礼道谢。
冯腾又夸了两句“秀外慧中”的客套话。
温清宁看得明白,冯腾看的不是自己,是武安侯,也许还有武安侯身后的那位先太子之子。
谢景俭视线在三人之间打了个来回,表情玩味。
“侯爷,发财回来了。”平安在外禀道。
“进。”
“侯爷,那鞋子就是陋寡妇的。”发财语气郑重,“穿上去正正好好。”
“把自己母亲的鞋放到她婆母的鞋子里,这个赖润娘……”沈钧行神色冷凝,“今日往临皋驿那边村子去的人都回来了吗?”
话音才落,便听外面来报,人回来了,还带了人前来认尸。
“侯爷,这又有命案了?”冯腾问道,“和咱们这个案子有关系?”
沈钧行一边将验状递给谢景俭,一边说道:“这人是参军王炳与护城卫张三接带着府廨、县廨的差役熬了一夜寻来的,死因也是失血过多。”
谢景俭快速看完,立即注意到其中的异常,压低声音问道:“这名男子的死也有家人参与?”
温清宁震惊,好敏锐!
谢景俭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扬了扬手上的验状:“小娘子写的很清楚详细,又有陋寡妇一案在前,我若连这点都看不出来,还是换个地方当差好了。”
“世家大族,人多事多,从小到大练出来的心眼儿子。”沈钧行说道。
谢景俭也不恼,依旧笑得温润:
“我也只能在此此‘小道’上逞逞能,不比侯爷,上得了战场,也上得了朝堂。是了,听说侯爷还贩过布,想来途中无处落脚时,还要搭火做饭。侯爷也算是能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人物。如此算来,我不如你!”
“知道就好,学不来也不用羡慕。”沈钧行随口回怼。
温清宁感受到二人之间默契的暗潮涌动,不由得看一眼冯腾,后者半垂着眼已然踏入了“不问世俗”的状态。
好在,二人都是知道轻重之人,待平安把认尸之人带进屋子时,一个变回了温润淡雅的大理寺新任少卿,另一个则恢复原有的面无表情。
来人一共有四人,一个身怀六甲、神情焦急的年轻妇人,一个是与死者有几分相似的年轻人,大约二十五六岁的样子。
剩下两人,则是一对老夫妻。
沈钧行看到那孕妇的瞬间,皱了皱眉,接着转头对发财低声吩咐:“去寻个大夫候着。”
温清宁离得近,将话听了个一清二楚,眼神不自觉变得温软。
许是过往的经历,这位以军功封侯的武安侯看似冷硬的外表下,有一颗比常人更柔软的心。
孕妇战战兢兢地开口问道:“贵人,我来认……”只是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哽咽声淹没。
孕妇开口的那一刻,被唤进来记录的韩君正手中的笔杆立即动了起来
“阿嫂,你还怀着身孕,那人也不一定就是大哥,别哭伤了身子。”那年轻人神情关切。
是叔嫂的关系啊……
这个念头蓦地在几人脑中闪过。
温清宁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二人,跟着把目光移向那对老夫妻。
“你们看过人了?”沈钧行冷声问道。
“没。”老夫妻和小叔子齐齐摇头。
沈钧行不置可否,并未提起让几人去认尸的事,转而问起四人身份。
那年轻人径直开口回话:“小民名叫郭下林,家在西郊青柳村,这是我阿嫂,姓夏,这两位是小民父母。小民上面还有一个兄长名叫郭上林。兄长二十三那日到李家村蹭席,接着就一直都没回家,家里怕他又跑去赌,再赌上了头,所以从昨天就开始寻人。
“我和阿耶先去了李家村,问了几个人才晓得,兄长吃到一半被发现没上礼钱,就被赶走了。我们便去了兄长在京里的好友吴大愈家,他常去那喝酒刷两把。唉!还是没找到人。我和阿耶回家正商量着要不要报官的时候,听说有人喝醉睡外面冻死了。贵人不知道,我兄长吃醉了,得哪睡哪。”
郭下林口齿清楚,时不时还敢抬头和沈钧行对视一眼,神情坦荡。
“所以你就带着全家来认尸了?”沈钧行意味深长地问道。
郭下林点了点头:“来瞅瞅,不是我们也能放心,然后继续找。要是万一……”
他低头抹了抹眼睛,“要是万一真是家兄,我们就接他回家。”
郭下林刚一说完,书房里就填满了哭声。
温清宁依旧把目光落在抱着肚子哭泣的妇人身上。
夏氏眉毛上抬皱起,睁大的眼睛里蓄满泪水,那泪水随着频繁地眨眼被挤出眼眶,一串串地落在高耸的肚子上。
紧张、担忧、悲伤……
温清宁接着看向郭老汉和郭老太,二人全程不开口,身体明显紧绷。
郭老太频频抬手擦着眼泪,手指带着明显的轻颤。
紧张?心虚?
温清宁看向沈钧行,朝夏氏的方向使了一个眼色。
沈钧行稍稍颔首:“来人,带夏氏去认尸。”
话一出口,老夫妻下意识朝儿子郭下林看去。
郭下林连忙插话:“贵人,能不能让小民去,要不让小民阿耶去也成,我阿嫂怀着身子,万一再有个闪失……贵人,让小民去吧。”
他满脸恳求,分外担心的样子。
沈钧行面无表情眼神冰冷的盯着他看,直到将人看得安静下来,转而看向夏氏:“你要不要去?”
“民妇要去。”夏氏声音坚定。
沈钧行挥挥手,夏氏便被带了下去。
谢景俭突然说道:“郭下林,本官乃大理寺少卿,你将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郭下林一愣,脱口问道:“什么话?”
“你们寻找郭上林的经过,再说一遍。”谢景俭命令道。
郭下林说道:“兄长二十三那日到李家村蹭席……我兄长吃醉了,得哪睡哪。”
“再说一遍。”谢景俭再次下令。
郭下林抬头看向坐在主位的沈钧行,对上他锐利的眼神,心里一咯噔,再次说道:“兄长二十三那日到李家村……我兄长吃醉了,得哪睡哪。”
“再说一遍。”
“兄长二十三那日……我兄长吃醉了,得哪睡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