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变亮的天空下,车轮咕噜咕噜的压着地上的积雪混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往城东晃去。
温清宁裹着厚厚的大氅,倚靠在车壁上,撩起门帘与驾车的沈钧行低声说话:“让堂堂武安侯帮我驾车,我是真的轻狂了。”
带着笑意的轻柔嗓音飘进耳中,沈钧行眉眼不自觉变得柔和。
他瞥一眼骑着马匹远远地缀在后面的平安,轻声笑道:“这便轻狂了?可惜我只能送你们到城外……以后再为你牵马如何?”平静的语气下是毫不遮掩地试探。
他紧了紧手中的缰绳,等了两息,又觉自己心急,便开口说起别的事情,“这阵子出了些乱七八糟的传言,我驾车送你倒也能让些不安分的人老实些。”
温清宁正要回答,听他突然换了话题,手指?了?大氅的系绳,“我明白。”
她去向丁掌柜辞行时,听伙计说外面突然出现自己命硬克人的传闻。
那传闻说得有鼻子有眼,不仅翻出她的生辰,就连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命案都牵强的往她命硬上面扯。
最搞笑的是,贾兆元杀妻也被说成是因她命格冲人,引得贾兆元性情大变,对恩妻痛下杀手。
听得好笑的同时,温清宁又叹那些勋贵气量太小,手段低劣。
用传言毁了她的名声又如何,她温清宁从来都不是靠名声过活的。
沈钧行又寻了话头继续说道:“回汝州的路只走官道,应该能踩着年根儿到家。至于你的亲事……”
他清了清嗓子,“还有几个月的时间,不急。且你如今是郡君,便是县令也不能将你强行婚配。我……食盒里放了些与你药性不相冲突的蜜饯吃食,路上解闷吃。”
温清宁扭头看向放在角落里的三层高食盒,掩唇轻笑。
平安听到自家侯爷絮絮叨叨的一番话,一脸恨铁不成钢地呼出一口气。
他轻轻拽了拽缰绳,让马匹放慢脚步,与后面赶着另一辆马车的发财小声嘀咕:
“真是白给侯爷打听那些哄小娘子欢心的法子了。咱们侯爷本就比郡君年长,再这么下去不是成了絮叨翁!听说小娘子最不喜欢话多的男子了。真愁人!”
发财不轻不重地给了他一马鞭:“胆子大了!连主子的闲话都敢编排!你都寻了什么法子,说出来我听听,免得你把侯爷带偏了。”
坐在马车里的竽瑟看着二人蛐蛐咕咕的样子,摇头失笑,真就是主子宽厚才能让他们这样。
不远处骑马入城的一个年轻男子看到武安侯为一女子驾车,惊得连忙伸手去扯一旁的同伴。
那同伴正张着大嘴打哈欠,袍袖陡然传来的拉扯感,差点把他从马背上拽下来。
“施子春!你杀人啊!”
施子春吓得连忙朝他打手势让他小点声,一面朝沈钧行的方向不停地扬着下巴:“左兄小声些,你看那边。”
左归朋沿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随即露出不屑的表情:“都被克罢职了,还围着这么个丧门星转悠,真给咱们男人丢脸。”
施子春微张圆了嘴巴:“你说那女子就是克没了小郡公,克得风林侯世子失了发妻的那个……灾星?”
“你没见过?”
看到施子春摇头,左归朋诧异道,“当初周宗裕绑那灾星去大理寺受审时闹得多大啊,你竟然没看?”
施子春回忆了一下,“哦”了一声:“我想起来了……那会儿不是正跟佳人品酒呢,谁会留心窗外的事。”
他嘿嘿一笑,一脸猥琐斜侧着身子靠近左归朋,“你说灾星的滋味是不是和别的女子不一样,要不然那武安侯怎么……哎呦!啊——”
施子春手背一痛,眼前街景翻转,然后整个人与街边扫起的雪堆来了一个亲密接触。
“公子!”
身后的长随连忙从马上跳下来去扶人,只是才碰到施子春的手,便又是一声惨叫。
左归朋看着他扭曲的手腕,哆嗦了一下,喃喃自语:“娘嘞,真是灾星啊,随口说说都被克!”
而在旁边的雪坑里,一块银铤静静地躺在雪堆里,等待有缘人带它回家过个富裕年。
沈钧行默默记下那两个年轻郎君的长相姓名,不动声色地驾着马车出了城门。
马车一直送到长乐坡才停下。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直到马儿不耐烦的打了个鼻音。
“侯爷。”温清宁看向侧身对着自己的男子,笑得眉眼弯弯,“我该走了。”
“好。”
看到她笑的这般开心,沈钧行不由得有些泄气,将赶车的位置让给平安,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手指攥紧又松开,所有的心绪在最后只能化成一句:“一路平安。”
平安拉着缰绳,暗自急得拿脚尖刨地,恨自己不能替自家侯爷开口。
温清宁摸了摸身上的大氅,在平安跳上马车时突然再次开口:“侯爷。”
“何事?”
“谢谢。”
“谢谢”两字一出,平安似乎听到了什么破碎的声音。
“侯爷,今岁各送旧,翌年共欢新。”温清宁说完,放下车帘退回车中,扬声吩咐,“平安,快赶车。”
懵懵的平安下意识领命,跳上马车,一扯缰绳,早已等得不耐烦的马儿一声嘶鸣,冲了出去。
发财驾着马车从沈钧行身边经过,看到呆成木头的主子,摇头叹息:“竽瑟姐,你说侯爷他听懂了吗?”
竽瑟回忆了下沈钧行幼年好武厌文的事情,面上发愁:“不好说,侯爷幼时就不爱读书,入了行伍只怕……”
两架马车在视线中越跑越远,最后变成黑点彻底消失,回过神来的沈钧行忽然扶额低头。
他不停地咂摸着那句“翌年共欢新”,藏在手臂下的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朵根。
沈钧行翻身上马,调转马头,往回走,琢磨这武安侯府是不是该修缮一下,想完府邸修缮的事情,又想起施子春和左归朋两人,面色倏地一冷,掉头去寻好友侍御史霍纯。
翌日早朝,霍纯参弘文馆学士、怀安县公施信昌和散骑常侍左之庭教子无方,德不配位,若就在圣人身边恐会“误人子弟”。
朝会上的百官看看头发胡子花白的圣人,再看看头发黑白交织的左之庭,跟着把目光齐刷刷的移向一头黑发的施信昌,沉默了。
那个“误人子弟”是不是太不恰当了。
另有一拨人十分好奇,怀安县公和散骑常侍什么时候得罪霍纯了?
当日,怀安县公的府邸传出施子春鬼哭狼嚎的求饶声。
而散骑常侍左之庭的府邸则响起了朗朗读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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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马车行了半月,又在洛阳休整一日才继续上路。四人刚出洛阳驿,便路遇大雪。
平安看了看天色,转头请示:“小娘子,雪大风阻,只怕得寻个地方落脚,待雪势小些才好赶路。”
温清宁回道:“我来时记得前面有一家客舍,就去那落脚吧。”
与此同时,长安长兴坊的一家客栈,发出惊慌的惨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