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清宁继续说道:“第三,他二人说去东都投奔女儿女婿,穿着破旧,又熬了一上午,水米未用,定然已经饿了。那点心我当着大家面吃过,又有其他人用了,自然不存在问题。可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宁可饿着也不吃不要钱的点心,这便有些奇怪了。”
她看向冯冲出言提议,“县尉可让人带他们下去剥去衣物好好搜一搜,说不得会有大收获。”
冯冲目光落在“老汉”歪掉的驼背上,伸舌头舔了舔嘴唇:“拉下去,扒光衣服仔细找,还有他们的行李,都给本官过几遍,别漏了。”
“是!”响亮的应答声表达出差役们的热情。
这种搜赃物的活是他们最喜欢做的,不动大件,扣一些零碎小钱还是可以的。
乌泱泱的一群人拥着两个瑟瑟发抖的汉子进了他们入住的屋子,砰的一下甩上的屋门,阻隔了凄厉的惨叫声。
几人惊得浑身一紧,动作一致拉紧自己的衣服。
温清宁试探着问道:“几条人命?”
“下药毒死了油作坊一家,一个活口都没留。”冯冲磨着后槽牙怒道,“取财不取命,娘的,一点规矩都不懂!”
这好似同行一般的发言惹得温清宁朝他看去。
被那探究的眼神一探,冯冲哽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的开口自辩:“我家老头子原来做过护城卫,本官身家清白……”说到一半反应过来,自己可是官,哪用得着和一个小娘子解释。
他踢了一脚严仕林,恶声恶气地问道,“这人就是凶手,对吧!本官带回去了!把这几个也都带回去!”
妇人一看蔡延火也在其中,“啊啊”的喊着挡在他前头。
她跪在地上一手指着自己,一手去拽差役拉人的手,一时间哭喊声充斥着整个院子。
蔡延火扯着嗓子大喊:“阿娘!我自己做的事我自己扛,你认识那个贵人,你跟她走!”
“他又不是你亲生的,装什么装!”蔡满堂哼了一声,上去拉扯妇人,“你是老头子买来伺候我的,哪都不能去!你只要好好干活,等回头老子娶了新妇,照旧管你一口饭吃。”
“恶种!可惜没机会弄死你!”严仕林梗着脖子对蔡满堂骂道。
里正和蔡满山站在一旁,面色阴沉,一点都不想再管蔡掌柜一家的糟心事。
温清宁旁观片刻,命发财和平安将缠成一团的几个人分开,转而看向满脸烦躁的冯冲:“县尉,我曾在京兆府做事,看过一些案子,蔡掌柜的死应与拐卖有关,严举子、蔡延火、还有这位妇人可能还是苦主。”
京兆府三个字一出,冯冲尚未如何,里正却面色大变。
“你个小娘子在京兆府廨干什么?”冯冲将信将疑,“验尸吗?”
温清宁也不多解释,点了点头:“令尊曾在护城卫供职,县尉如今又是正经官身,若再添些大功,考核升职近在眼前。”
粗犷的汉子眉心皱起一道竖纹,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闪烁。
温清宁看出他犹豫下的心动,示意借一步说话。
冯冲皱眉小声嘟囔:“娘的,就过去听听。”
“县尉,伊川为下县,下辖不足两千户,以县尉之才,与其在此地蹉跎,不如凭功脱颖而出。”温清宁唇角挂着浅笑,徐徐说道,“小女离开长安时从上官处得知各衙署出现诸多空位。”
说着微微一顿,看到冯冲眼睛圆睁,又下一剂狠药,“长安县衙县尉空缺。同是县尉,但下县县尉只有从九品下,而长安县尉却是从八品下……”
冯冲瞳孔一缩,挺胸抬头:“怎么做?”
“有此案和蔡家村做牵引,查清伊川县内拐卖窝点,如实上报即可。”温清宁笑道。
冯冲想起曾见识过的长安繁华,沉思片刻,拳掌相击:“干了!”
“县尉仁善。”说着,温清宁行礼拜谢,“那妇人与我是旧相识,我可否与她单独谈谈。”
“谈!谈!随便谈,本官正好再审审那个严仕林。”
得了马冲允许,温清宁上前扶起妇人,在她耳边小声劝道:“我可以帮你们写状词,如果你真想救那个孩子的话。”
脸上挂着泪痕的妇人这一次没有任何迟疑,她反手攥住扶着自己的手臂,重重地点了点头。
“竽瑟,还有伤药吗?”
听到温清宁的话,竽瑟立时明白她的意思,小跑着回了一趟南屋,再出来时,手上提着一个小药箱。
冯冲看了眼堂屋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看门神一样的平安和发财,有些好奇他们的身份。
他虽然性子粗糙,可也不是个蠢得,对方既然一直没有点明,那便是不想或不方便说,何必追根究底得罪人。
提脚再次踢了踢依旧恶狠狠瞪着蔡满堂的严仕林,蹲到他面前:“有仇?”
“我和所有拐子、买人的都有仇!”他扭头怒目圆睁,眼中恨意浓浓,“还有你们这些尸位素餐的狗官,都有仇!我恨不得生出百只手,活活掐死你们!”
声音裹挟着杀意灌入每个人的心里,穿门而入,在三人耳边回荡。
温清宁望着褪去衣衫伤痕累累的妇人,眉宇间浮起一丝悲悯,嗓音又轻又柔:“你不能说话,所以我来说,如果说得对,你便点点头,说的不对,你就摇摇头,要是不知道,就眨眼摇头,可好?”
妇人颔首。
“你是长安人氏,对吗?”
问完,看到妇人点头,温清宁心中渐渐明了:长安人氏、会织布、认得自己却又在身陷困苦的情况下犹豫着要不要求救……
“你应该认得李宣儿,曾在她家布坊做事,是那个丧身火海的织锦娘,可对?”
妇人咬着下唇,闭上眼睛,表情复杂的点了点头。
温清宁蓦地想起《挑纱品香录》中那个假死案的故事,试探道:“李宣儿是利用大火帮你们假死逃跑,对吗?”
妇人呼吸一滞,微微张着嘴巴震惊的望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女子,许久后避开她的眼神,动了动下巴。
温清宁心里莫名冒出一股火气,那股火气既不是对面前的苦命妇人,也不是对远在长安的李宣儿,就是一股说不清的无名怒火。
她抿了抿唇,稳着声音继续问道:“蔡延火不是蔡满堂的儿子,而是蔡掌柜的儿子,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