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吃饱睡足的马儿从汝州驿踏着步子小跑离开。
温清宁有气无力地靠在晃晃荡荡的车壁上,看了眼依旧沉睡的四个人,朝平安问道:“用的什么?一夜了都没醒。”
平安蹬了蹬手中的缰绳,让马儿避开路上的坑洼,嘿嘿笑了两声:“安神丸,从那个杨大夫的屋子里翻出来的……我不知道他们会把人安排在哪一屋,只能挨个屋子找……就连这个假县尉我都补喂了两粒……没想到效果这么好。”
温清宁闻言点头赞同:“还有吗?”
“有,我偷拿了一瓶。”平安回道。
温清宁吩咐道:“回去让竽瑟看看里面的都配了什么药,说不定娄之阳他们也用过这种。”
“成!”平安看着空无一人的官道,斟酌着说道,“郡君,咱们真的要去找那个于县令吗?他那女儿、女婿可都掺和在这里面,他会不会……”
“梁县县令从始至终没有露过面,将诸事交给梁县县尉姜旭来做,显然是个不想担事的。”温清宁缓缓说道,“汝州州府的官员我只在扶棺回乡时见过一回,不知为人如何,且也拿不准娄之阳和陶家主干的事他们有没有参与其中。至于于县令……”
她顿了一下,“于县令出身安德于氏,不谈其他,仅为了阖族的声誉他也不会乱来。”
安德于氏历来以耕读传家,诗书继世,治家严谨,族中人才辈出,子弟中从未出过一个作奸犯科之徒,更没有出过一个贪官污吏,凡为官者必勤勤恳恳,忠于职守。
先帝御极之初,更曾下圣旨赞于氏为贤达之家。
于县令再疼爱女儿,也不会拿阖族累世积攒的声誉胡来。
一路上马车跑的飞快,刚一踏进中兴县地界,便瞧见两辆马车迎面赶来。
平安眼睛一亮:“是发财!”说罢就扬声高喊。
双方勒停马匹,发财三两步奔到跟前,上下打量了平安一会儿,见他身上无伤,衣着整齐,提着的心放回了原处。
“给郡君请安!”
“先别请安了!”平安一把扣住人,语气难掩焦急,“竽瑟来了没?郡君生了高热,快让她瞧瞧。”
说话间,正从第二辆马车下来的竽瑟听到这话,连忙跑上前,甫一探脉,就被她身上的温度惊了一下:“我没带药箱,回家……”
“去县廨吧,府里备有常用药。”于县令插话道。
“于县令,这一趟验尸,差点把我搭进去了。”温清宁面无表情地望着中兴县的父母官。
于县令涨红着一张脸,施礼赔罪:“是下官失察,昨夜接到报案,便已经连夜审问过杜氏等人,今日一早便出城来寻郡君。”
“无妨,说来县令也是受人蒙蔽。”温清宁示意平安撩起整个车帘,一面说道,“我和平安从贼人手中逃脱,正要去县廨告状,车上绑的都是与案子有关的,不知县令愿不愿意接我这冤情。”
于县令望向车内,恰好此时段骏悠悠转醒,四目相对,全都愣了一下。
段骏下意识转动眼珠在车内搜寻,一眼就可以望到底的小小车厢被他找了一遍又一遍,除了被绑在一起依旧昏迷不醒的温轼和温宜宁母女外,就只有靠坐在车门边的温清宁。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骗于岁守一辈子,冒名顶替总有一日会被发现。甚至都想象过如果被发现了,该说什么做什么才能求得于岁守的原谅。
他想了许多,却唯独没有想到于岁守会弄晕自己交给温清宁。
段骏心灰意冷的闭上了双眼,将头转向内侧,不去看任何人。
看到段骏的瞬间,于县令整个人僵在原地,瞳孔巨颤,几息后猛地把脖子扭向温清宁:“这……怎么会?怎么会!”
温清宁时常看到这样的表情——震惊、惶惑、惊骇,以及深深的后悔与自责。
“县令,回县廨说吧。”
车帘被放下,温清宁由竽瑟扶着换乘到另一辆马车上,于县令深一脚浅一脚的跟着走了几步,陡然回神:“金刚呢?郡君,我家金刚莫不是已经被贼人害……”
“于县令不要多想,晚些时候令千金便该回家了。”温清宁说道。
“那她怎么没有和郡君同行?”于县令忍不住再次追问。
温清宁正要开口,竽瑟有些不悦声音在耳边响起:“县令,我家郡君都病的这般严重了,能不能让她先退了高热再说。”
“是我失礼,郡君先看过大夫再说。”于县令面露愧色。
上了马车,竽瑟小心服侍温清宁斜靠在自己身上,一面为她揉按着可以退热的穴位,一面小声询问:“郡君可有受伤?胸口的旧伤可有发作?”
“没有受伤,就是烧的浑身肉疼。”温清宁闭着眼睛,“怎么这么大的火气?他们去家里找麻烦了?”
“算不得什么麻烦,就是后怕。”竽瑟吸了吸鼻子,“等您好些咱们就回长安,回去有侯爷护着,总比您出来给人验尸来的安稳。您现在是郡君,四品月俸尽够咱们在长安的花销了。我给您调养好身子,等成了亲……”
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再低头发现温清宁不知何时已经昏睡过去……
三辆马车到了县廨,于县令让夫人曹氏带人抬了暖轿把温清宁送去后宅,跟着下令让家仆去寻于岁守,自己则召集所有县廨官吏到都厅议事,又请了平安一并过去。
平安见他没有遮掩的打算,心下微松。
曹氏叮嘱粗使婆子把暖轿抬稳些,又命人请了大夫,熬煮参汤,热热闹闹吩咐了一圈,将人安置妥当后,便急步去寻于县令。
“夫君,今日便是除夕,这会儿都在家中团圆,把人寻来上值,只怕对夫君声誉有碍。若是事情不急,不若拖过几日,待年后开衙再办。”
“年后恐怕就来不及了!”于县令拉着曹氏的手走到旁侧,脸色严肃,“这次事极为严重,我尚不知金刚在其中做了什么,有没有触犯律令,只能提前告诉你,让你心里有个数。”
见他说的严重,曹氏腿一软,不由得一把揪住于县令的袍袖慌乱道:“有个什么数?如果她真犯了事你还要拿她下狱不成!那可是你的亲生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