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睡非睡中,温清宁听到院子里传来压低的说话声,朦朦胧胧的叫人听不真切。
吱——呀——
正屋的房门因着刻意放轻的动作反而发出刺耳的声音。
温清宁陡然惊醒。
她睁大眼睛望着灰亮的屋子,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院子里说话的是沈钧行。
这么早吗?
念头才起,人已经坐起,借着亮光去穿衣裳。
院子里,竽瑟提着灯笼急急说道:“侯爷用些吃食再出门吧。婢子手脚麻利,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沈钧行将风帽扣在头上,摆摆手小声说道:“莫要吵醒了你家郡……”话未说完,余光瞥见披着大氅站在门口的女子,立即转身迎了过去,“吵醒你了?”
温清宁眨了眨眼,望着面前一脸大胡子的邋遢大汉,偏头问道:“要去梁县?”
她脸上残留睡意,说话的声音少了往日明快,听得沈钧行心中发软。
“我已经交代过平安和发财,有事只管让他们去梁县寻我。”
温清宁乖巧地应了一声“好”,忍着困意说道:“我想起来一件事,我的庚帖被娄之阳的人拿去了,但是至今日都没有人提过这事。”
“这事平安已经和我说过,我会想办法给你寻回来。”
沈钧行想起昨夜听到的事,心中的怒意便似烧滚的热水,沸腾灼人。
“那个不重要,有安陆侯府那位大夫人在,我的生辰八字只怕早就传遍长安了。”温清宁说得浑不在意,“我有些在意那位拿了庚帖的男子。当日到族长家的除了妇人还有一名男子,观那人穿着应是娄之阳的幕僚。”
她渐渐清醒,语速也快了起来,转头对竽瑟吩咐了一句:“去下碗镈饦。”
她一边引着沈钧行往灶房走,一边继续说道,“这事是我忽略……娄之阳不会平白无故来求娶,但他偏挑了这个时候来,那我们是不是可以猜测他有另谋高枝的心?不论是安陆侯,还是长水伯,在军中都有自己的人脉。至于楚大夫人为什么认得或者说娄之阳为什么能晓得楚大夫人,侯爷回去后可以派人查查。”
沈钧行无奈地看着她,直到温清宁说完才轻轻叹息:“我晓得了,你这两日好好休养,夜里睡觉便不要再想这些。待忙了这阵子,我来接你回长安。”
说到此处,他忽然停下来,露出欲言又止的样子。
温清宁接过竽瑟递给自己的温水,浅浅喝了一口,转头看到他变得犹豫又紧张,蹙眉轻唤:“侯爷?”
沈钧行嘴唇翕动,攥了攥拳,心一横从衣襟里摸出两个红色封套,郑重递到温清宁面前:“这是我的庚帖,按照规矩,该由我家长辈请媒人谢礼来此,但我家中情况你也知道,便只能我自己操办。”
他紧张的厉害,一双墨眸紧紧地盯着对面,声音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颤抖,“这是我的庚帖,请了霍纯帮我写的,他字写的好,比我写的好。媒人的话,待回到长安我会再请官媒,到时备齐所需之物正式上门提亲。”
沈钧行一眼不眨的等着温清宁的回答,见她半晌都没有做声,紧绷的身体有些发僵,忍不住自问:是不是太孟浪了?
他习惯先下手为强,又担心迟则生变,这才想趁着来汝州将这事敲定下来。
原本是想寻温氏一族的长辈来说亲事,但得知温清宁与族人并不亲近后,便决定直接向她本人提亲。
妙音婢出身文官清流之家,会不会觉得自己这武将的做派太过粗鲁?
说到底自己还是太孟浪了!
旁边偷听的三人屏住呼吸,暗暗着急。
正当沈钧行暗自懊恼时,温清宁视线落在微颤的庚帖上,纳闷道:“为什么是两个?”
她似乎真的只是关心为什么会有两份庚帖,表情坦荡地让气氛瞬间一松。
沈钧行怔了一息,解释道:“还有一个是烧给温公和温夫人的,沈某想着还是让他们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比较好。听说有生辰八字在,亡者便能依此寻人。”
温清宁沉默了。
一旁的平安倒吸了一口气,也沉默了。
发财闭紧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
竽瑟手一抖,盐放多了。
她懵懵地望着咕嘟嘟冒着的热气的锅子,默默地舀了一瓢水倒进去。
“侯爷既然诚信,那我白日就拿去烧给阿耶阿娘他们。他们不一定会去寻侯爷,但我师兄说不定会跑一趟……侯爷到时候不要害怕才好。”
温清宁忍着笑意接过两份庚帖,仔细收好。
“不会,令兄若来,必备酒食招待。”沈钧行眸子一亮,声音里的喜意格外明显。
“你既然不怕,那我就真的烧过去了。”温清宁绷着素脸又添了一句,“我再给侯爷配上一幅小像,免得他们认不得人。”
话没说完,她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就她那画人的水平,真烧过去,只怕耶娘、师兄他们真要上来看看了。
沈钧行抬手摸了摸脸上的假胡子,恍然回神,自己竟然连易容都没有去除。
望着温清宁下弯的眉眼,上扬的唇角,还有那一贯清亮的眸子里映着的胡子大汉。
沈钧行只觉得心里满足又欢喜,时隔二十年,他再一次对以后的日子生出了期待。
用过几乎煮成糊糊的镈饦,沈钧行拢了拢衣裳,压紧风帽,趁着蒙蒙亮的天色出了小院。
“郡君!”平安喜滋滋地凑到温清宁身前,态度近乎谄媚,“侯爷昨日带了好些东西,另有几身做好的成衣,您要看看吗?”
“还有许多配饰。”发财在旁边补充道。
竽瑟则眼神热切地盯着人看,一副准备服侍她更衣装扮的样子。
温清宁转眸瞧了三人一眼:“你们这样殷勤的不像好人!”
她打了个哈欠,指了指天,“我回去补觉,有什么等我睡醒了再说。”
“喏!”带着笑意的应答声齐刷刷地在身后响起,温清宁无奈摇头,不知道还以为她答应嫁的是他们三个呢。
这一睡便睡到了日上中天。
温清宁懒洋洋地赖在暖炕上,少见的放空思绪什么也没想,直到院门再次被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