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从宰相府出来,望着灰中带白的天空,谢景俭扭头看了眼神采奕奕全无疲惫之态的沈钧行,接着把视线落在他旁侧的温清宁身上,看到她顶着一双黑青的眼底,心底略有安慰:还好,这还是个正常人。
念头才闪过,忽听温清宁说道:“侯爷,那些询问笔录可否让我拿回去再梳理一遍?”
“这案子不急在这一时半刻。”沈钧行说着把笔录交给她,转头对竽瑟说道,“回去记得给你们郡君诊过脉再去睡。”
竽瑟屈膝领命。
温清宁看了眼谢景俭,后者弯了弯唇角,极有眼色地打了一个哈欠,说道:“我先回去了,你们慢慢说。”
目送他带着大理寺的胥役离开,温清宁一面往延祚坊的方向走,一面说道:“侯爷,这些案子您怕是还得去寻一趟相王,案子不能再拖下去了,也不好再将这些案子交由旁人查,他们若是利用案子构陷排除异己只会越来越糟。”
“你是想要相王在圣人面前帮腔?”沈钧行朝身后的护城卫打了个手势,让他们回去换岗,同时压低声音说道,“我和郡王的关系,不太适合与其他王爷来往过密。”
“不用相王帮腔,您只需要告诉他,长安自去岁到昨夜的命案,极有可能是一桩旧事引起的。”温清宁垂眸望着脚下的街道,语气缓慢,似乎在斟酌着如何开口。
沈钧行也不催促,安静的陪在她身边。
温清宁看着已经洒扫干净的街道,心中有了决断,有些事也不能再拖了,既然有了怀疑,那就去查证,只盼她们莫要叫阿耶当年的一番苦心白费。
她停下脚步,侧身看向沈钧行,正色道:“那桩旧事是关于一些无家可归的女子……”
“你是说这些案子都和那些女子有关?”沈钧行眉宇间皱起一道竖纹,声音一沉,“她们是不是也如郑小小一般与朝臣勾结,然后趁机报仇?”
温清宁稍稍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她们有没有借助旁人的力量,也不确定这一系列案件究竟是不是和她们有关,只是一个怀疑猜测,所以我需要去印证。您到了相王那里,只需要将我的怀疑猜测告诉他,他知道该怎么办。”
沈钧行皱眉问道:“你觉得他可信?”
“至少我阿耶是信他的。”温清宁说道。
沈钧行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上朝前我就会去一趟相王府。”
看着温清宁双眉间蹙起的沉重,他放低声音,承诺道:“放心,一切都会查清弄明白的。”
温清宁闷闷地“嗯”了一声:“侯爷快去吧,我也回去了。”
沈钧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对平安和竽瑟叮嘱了一句:“照顾好你们郡君。”迈步走远。
温清宁叹了口气,转身往延祚坊走去。
她动了动酸痛的肩膀,想着回去先睡上一觉,起来再干活。
但天不遂人愿,看到停在延祚坊外的马车时,困得昏昏沉沉的脑袋瞬间清醒。
平安暗叫一声糟了,正想着要不要劝温清宁退避一下时,就看到身前的女子周身气势陡然一变,气势汹汹地朝马车走了过去。
“这马车好像是安陆侯府的……”竽瑟喃喃道。
平安扔下一句:“是安陆侯的。”便追了上去。
安陆侯?那不是侯爷的……父亲!
竽瑟脸色微变,急忙跟上。
全忠站在车旁,看到温清宁面上浮现一丝冷笑,还不等嘴角弯起,对上她满脸的冷怒,微微一愣,张了张嘴,没等说话,便被她打断。
“车上所坐可是安陆侯沈檀!”
温清宁高声质问的话听得众人一懵,全都目瞪口呆地望向她。
马车中,沈檀闭目转着手上的念珠,正在思索该如何处理温清宁的事。
他没想到在失了庇护沦为孤女的温清宁会主动退亲,也没想到自家那一向懂事的孙儿会在被几次三番下了脸面后仍然惦念着她,更没有想到那个孽障会掺和进来。
一想到做叔叔的和亲侄儿争抢一个女子,沈檀就心火顿起,恨不得请家法废了那个孽障。
就在他一面叹息孙儿痴情,一面气恨儿子是个不听话的孽障时,忽听外面传来一声喝问,直接把他弄得一怔,没反应过来。
温清宁等了一会儿,见车上毫无动静,当即一脚踹上车轮,再次喝问道:“车上所坐可是安陆侯沈檀!”
全忠见状,厉喝一声:“温小娘子放肆!”说着就要上手拉人。
然而手才伸出,就被另一只手拦下。
平安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全副尉,对我家郡君动手的后果可能吃得住?”
“你在拿小侯爷威胁我?”全忠眼神阴沉地盯着他。
平安眨了眨眼,表情困惑又无辜:“这关武安侯什么事?我家郡君是四品,您不过从九品下。这要是动了手,您可是犯了我朝律令,按律该……”
“该受徒刑两年。”竽瑟在旁帮腔,“我家郡君不会武艺,又长途奔波,定然吃不得您一拳,到时伤了折了您就不是徒刑了,得判流放。”
二人跟在温清宁身边久了,平日里也染上了翻阅《大陈律》的习惯,对一些常用律令也能说出一二。
全忠铁青着脸,盯着二人看了许久,森森道:“还真是换了主子,连叫声都一样。”说完,收回手臂。
平安被骂浑不在意,维持着面上的假笑跟着收回了手。
温清宁却转头看向全忠:“你说叫声?安陆侯府好家教。”
全忠被噎了一下。
“侯府的家教自然是好的,只是多年不见,却不知郡君失了教养。”安陆侯沈檀叹息着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他穿着一身间色暗纹圆领绵袍衫,肩上披着一件厚重的貂裘。
温清宁记得安陆侯沈檀应是耳顺之年,但观其样貌不过五十出头,头上黑发中掺杂着零星的白发,脸颊除了消瘦无肉,竟比许多四十来岁的男子状态还好。
莫不是坏人活的就是比别人长久?
她冷嗤一声:“教养只对有教养的人。你安陆侯府欺我辱我还要我笑脸相迎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