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安县公府位于宣阳坊的西北隅,门前石狮镇守,门上铜兽衔环,上方挂着写有“怀安施府”字样的匾额。
李立身上前叩门:“我是京兆府差役,随郡君为你家公子验尸。”
门房开了一条门缝,看了他一眼,接着把视线挪向后方的温清宁,试探着问道:“郡君贵姓?”
“姓温。”温清宁淡淡道,“为施子春验尸。”
“温公之女?”门房有些忐忑。
温清宁看着他突然弯了弯唇角:“温公之女。”
哐!
大门关上了。
“哎!怎么关门了!”李立身再次拍门。
砰砰!
拍了两下,猛地反应过来,手落在大门上,尴尬地直扣门板。
“郡君,莫往心里去,怕是心虚。”韩君正寻出一个借口轻声安慰。
竽瑟附和点头:“说不定是有别的事怕您发现。”
“也许是怕我冲到他们。”温清宁半真半假地笑道。
前有沈沐怀之母替她宣扬命格,后有钟从易和侯文金身死,世人本就对此颇为忌讳,如今有这反应也算正常。
几人一时沉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说是无稽之谈,但确实又太过凑巧。
温清宁看他们不自在的样子,浑不在意地摆摆手:“等一会儿,不开门就回京兆府廨。”
话音才落,厚重的府门开了。
温清宁转头望向来人,叉手见礼:“县公、县公夫人。”
怀安县公施信昌脸色灰黄,眼眶凹陷,原本满头的黑发此时鬓边多了几丝星白银丝,身上的衣袍松垮不合身,整个人给人一种失了生气的感觉。
在他身后的是县公夫人鲁氏,面容浮肿,肿胀的眼皮几乎糊住了眼睛。
鲁氏侧低着头,围领遮住半张脸,面对温清宁的见礼胡乱的点了点头。
施信昌看了一圈府门外的人,视线最后定在温清宁身上,目光审视,哑声说道:“没想到来的会是郡君,郡君身份不同从前,怎好劳郡君为小儿验尸。”
“我曾在武安侯下做过一段时间的仵作,今次回长安初闻施公子之事,便从侯爷手里接过了验尸的活。一则也是不自量力想为圣人分忧,二则也是为安死者亡魂。,第三是为我大陈律令。”温清宁打着官腔,“且先父到底曾任过京兆尹,长安不安,人心难安。便是为了安长安百姓的心,安先父之心,小女也该为施公子验尸。”
这一番话从上到下,把法理情面君王百姓提了个遍,施信昌便是想拒绝也拒绝不了。
他静静地注视着面前淡定从容的女子,那笔直不弯的身姿像极了那个在朝会上与众臣争辩分说的温辅,却又比其父多了几分圆滑。
“罢了,郡君既然坚持便随你吧。”
施信昌做了个请的动作,邀几人入府,一边带路一边说道:“小儿因尸首不全,暂时停放在冰室。虽然有冰块镇着,到底还是生了……生了变化,不要吓到郡君才好。”
“无妨,小女见惯了。”温清宁回道。
施信昌闻言用眼角余光瞥了她一眼,见她目不斜视,心中稍安,想起发妻干出的蠢事,又忍不住怒火上涌。
自打施子春死后,鲁氏似疯了一般,先是杖杀了施子春院子里的仆人,跟着又对采掇客栈的人喊打喊杀。
然而那些人都被护在了京兆府,眼看拿那些人没有办法,便拿家中婢女出气,对自己的告诫置若罔闻。
如果是谢景俭或沈钧行带人上门验尸他倒是不怕,出身高门的人都不会把仆从的命当一回事,可偏偏来的是温辅的女儿。
满长安谁不知道,温辅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上到勋贵下到奴仆,就连牢里的囚犯都命贵的很。
幸好他将冰室建在了外院,否则让这温清宁觉察出异常,弄了出去又是一场风波,他怕是也要落得个治家不严的罪名。
温清宁跟在怀安县公夫妻二人身后,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鲁氏,又拿余光暗暗打量四周,注意到院中下人惊恐不安的神色,心中微动。
一行人沿着外院甬道穿过垂花门,沿着回廊走了一段,又穿过一个小门,到了一处景色雅致的小院。
院中凿池堆山,设有水榭亭台,四面环树。
“这便是小儿所在。”施信昌指着水榭哽咽道,“小儿生前素爱在此,且此地近水,冬日取冰方便,免得他尸身不堪。”
施信昌刚一说完,便传来鲁氏呜呜咽咽的悲泣声:“我可怜的孩儿,天杀的还不如夺了我的命去。”
鲁氏一边哭一边捶打着自己的心窝,发出母亲丧子的哀鸣。
温清宁朝水榭看去,便见水榭四面悬挂草帘,掀帘入内,入目便是一片冰白——大块大块的冰块在草帘后垒成冰墙,水榭正中央放着一块石台,石台四周依旧放着大块的冰块,石台中央静静地躺着一具无头男尸。
男尸穿着透背锦裁制的袍服,断颈上盖了一片金丝刺绣的佛经,原本该是头颅的地方摆着一方玉枕。
透背锦这种布帛极为昂贵,不论是正面还是反面都有精美纹饰,有“其价如金”的说法。
施子春整个袍服都用透背锦裁制,腰间还带着镶金玉带,看得懂行的竽瑟暗暗咋舌,心道:怀安县公府当真富有。
温清宁虽不晓得这一身衣服的特别,但观竽瑟表情也知其不凡。
只是她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
“府上曾为施公子净身?”
县公夫人鲁氏点了点头:“我儿去的凄惨,我又如何忍心让他一身血污的躺在这里。”
她拿帕子擦了擦脸,吸着鼻子说道:“我曾寻人打听过,你们仵作验尸也有清理身体这一步。”
温清宁语塞,面上闪过一丝无奈,正色道:“我现在要验尸,县公与夫人可要回避?”
施信昌转头看向鲁氏,后者看了眼石台上的施子春,对温清宁请求道:“我儿怕疼,郡君上手时还请轻些,莫要用刀划伤了他。”
说完行了一礼,方才退出冰室。
温清宁让竽瑟和其他差役出去,只留下韩君正和李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