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间普通的屋子,屋门半开,有些熟悉又陌生的味道从门缝飘了出来。
温清宁透过门缝可以看到里面来回走动的身影,稍一思索,就晓得里面之人便是韩君正提过请来配制香味的制香师。
她站在门口细闻了一会儿,浓浓的酒香伴随着香料的味道,冲的她有些头昏脑胀。
“小娘子还是莫要多闻的好,闻多了怕是会晕倒。”
门开了,走了出来一个身形高挑,戴着面巾的女子。
她瞥了眼站在后面,表情恭敬的韩君正,又看了眼做婢女打扮的竽瑟,最后把视线落在温清宁身上,笑道:“妾夫家姓张,小娘子闻多了这香会头晕,严重些还会心慌反呕,嗅一嗅这个会好些。”
说着,她自袖袋取出一个小瓷罐,打开后送到温清宁面前:“这是醒神的,小娘子涂些腕间,闻一闻就好了。”
“多谢。”温清宁用手指挑了一些,在左手腕轻轻涂抹开,润白的膏子一点点化开吸收,留下一抹清凉的味道。
提腕轻嗅,发昏的脑袋果然清明了许多。
“我姓温,名唤清宁。张家娘子配制的香酒气重了些。”
后一句话脱口而出,说完自己便愣了一下。
温清宁拧眉沉思:自己怎么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话?
思索良久依旧无果,不得不把这莫名的念头放到一旁,出声说道:“方才是我胡说,张家娘子莫要放在心上。”说完行了一礼,告辞离开。
张家娘子看着她直接进了旁侧的书房,目光闪动,面上露出了然之色。
她转身回屋,望着满桌子的香料材料,想了一会决定减少酒的用量。
而在她的手边放着一摞纸,纸上写满各种配制方法,每一张上面都写了一个“否”字。
温清宁坐在书案后,先是闭目理清脑中思路,又在纸上写下各种怀疑,接着把这些纸反扣在桌案上,用镇纸压住,去翻看放在一旁的卷宗文书。
她第一个看的便是施子春逼死邓氏女一案……
竽瑟见她忙碌,悄悄退出屋中,问清灶房的方向后准备去煮些热茶。
温清宁越看眉心越紧,看到后面,少见的起了怒火。
受逼迫自缢而亡的女子成了以死谢罪,上县廨告状为孙女讨公道的祖母成了诬告,而玩弄了女子的施子春倒成了唯一一个苦主?
坏人根基?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韩君正听到她努力平复怒火的呼吸声,便知她是在施子春的卷宗。
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小吏看到这个卷宗时也颇为气愤,其后也曾去邓家走访。”
他话音微顿,面露难过:“邓家阿婆已经离世,听旁边邻居说是起夜时栽倒在恭桶里溺死的。”
温清宁下意识觉得不对劲:“何时发生的事?”
“据说是在告状没多久。”韩君正说道,“时间太过凑巧,小吏怀疑邓家阿婆的死因有异,奈何邓家已经无人,且已经过世多年,便是开棺验尸也意义不大。”
“邓家没有其他人了?”温清宁沉声问道,“他家的屋与地如今归谁?”
韩君正觑了眼她脸上的神色,轻声说道:“邓家阿婆没了后,便由族里做主过继了一个孩子过去,现今都在那孩子名下,那孩子今年才八岁。”
温清宁听的心跳一滞,好似看到了当初扶棺回乡守孝的自己。
邓家阿婆家中已经无人,说是过继不过是拿这名头占了田地房产罢了。
韩君正停了一会继续说道:“小吏和邓氏族人以外的人打听过,因邓家阿婆烧的一手好酥鱼,平日都带着孙女在零口镇卖酥鱼,加之邓小娘子生的美貌,是以祖孙俩在镇子里颇有名气。
“便是现在去打听,也有许多人记得她们。听说邓小娘子也早放出话,是要招赘奉养祖母的,只是造化弄人……”
说到后面,语气唏嘘。
“零口镇?”温清宁注意到里面的地方正色道,“与采掇伙计王庆是一个地方?”
韩君正点了点头:“王庆是王家村的,与邓家阿婆离得挺远。王家村我也去过,证实王庆从小就在王家村生活,因有重言,说话结结巴巴被父母不喜,早早便外出做工。”
“重言怎么变成了不会说话?”温清宁疑惑。
“似乎是总被嘲笑嫌弃,久而久之就不再开口,到了后面也就说不出来了。”
听完韩君正的说法,温清宁“哦”了一声:“所以是心病。还有别的吗?”
“小吏就查到这些。”韩君正愧疚道,“还有一些施子春这些年犯下的事,只是都被怀安县公府出钱摆平,那些苦主收了钱也不愿再惹事,或是矢口否认,或是举家搬离。这民不举,官府就不好追究。”
温清宁宽慰道:“已经很不容易了,到底是经年旧事。”
看完了所有卷宗文书,她又翻出那本《教坊玄怪录》的上册,决定再次研读“英蕊悲杀薄幸郎”的故事。
这故事她已经读了不知多少遍,已经到了合上书都能背诵下来的地步。
沈钧行来时,就看到她秀眉紧锁的样子。
“喝盏热茶歇一歇。”
温清宁惊觉抬头:“已经这么晚了!”
竽瑟放下茶壶,和韩君正默默退了出去。
沈钧行在她斜对面坐下,看到她略显疲惫,缓声说道:“该用晚饭了,想吃什么?让灶上去做。”
“酥鱼。”温清宁毫不见外地点菜。
沈钧行挑眉:“不确定灶上能不能做好,我差人出去买。”
温清宁把整个人摊在椅子上,懒洋洋地点点头:“多买些,今日韩记供、竽瑟和李衙君他们都辛苦了。”
“自然。”沈钧行干脆掏钱让韩记供和李立身使人去酒楼定几桌席面送来,算作犒劳整个府廨的官吏。
这便是在为二人做脸面了。
温清宁笑着赞了声“大气”,指着桌案上的一摞纸说道:“今日所得不少,明日我要去零口镇确定些事情,回来审过采掇客栈的人,施子春的案子就差不多了。”
沈钧行学着她的样子赞了声“厉害”,将她逗得发笑。
二人都不问各自查到了什么,转而说些闲事,权做放松。
用过饭后,沈钧行送温清宁回延祚坊,约定明日让人护送她去零口镇,才转身去巡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