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怀疑。”温清宁正色道,“左常侍太偏心了,虽然嫡庶有别,可偏心到这种地步,难保二人不会心生怨恨,趁机做些什么。后宅嫡庶之间,见血伤命之事并不少见。”
“左府有人刻意让左归朋的尸身腐烂,似乎是怕验出来什么。”温清宁满脸肃穆,把冰块融化的事情说了一遍,跟着说道,“那人还将这事往鬼神的身上推,旁人不说,冰块融化的手法太低劣,我不信左常侍没有怀疑。”
沈钧行沉声道:“所以你才怀疑左延朋和左蓄朋参与谋杀左归朋,左之庭有替二人遮掩之嫌?”
温清宁点点头:“左府请我上门验尸,起初我也以为是因为施子春的案子告破,左府心急。但与那管家左康问过府中情况后,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左夫人重病不起让我觉得有些违和。诚然,唯一的儿子没了,定然会伤心不已,伤心之下病倒也是人之常情。但是……”
她突然加重语气说道:“她的儿子不是死于意外,而是死于他杀,且死状可怖。正常来说,必然先是悲怒,为儿子报仇的愤怒会支撑着她,直到把凶手弄死。大仇得报后,她才会病倒,这才是一个疼爱孩子的母亲会有的正常反应。”
沈钧行稍稍一想,觉得极有道理:“左夫人病倒,可能是因为她知道或猜到什么,她觉得自己无法替儿子报仇,心灰意冷下撑着的那口气散了,也就病了。”
“侯爷所说与我所想一致。”温清宁继续说道,“另一个让我觉得违和的地方就是左归朋的尸身。左夫人那般溺爱左归朋,怎么忍心自己的儿子尸身腐烂成那样。纵使有鬼怪作祟,一个母亲为了孩子也会与鬼魅相抗。冰化成水又如何,不停换冰就是,冬日的冰又不值钱。当然,这一切都需要建立在左夫人真的疼爱左归朋的事实上。可她如果不爱自己的孩子,又怎么会重病?”
沈钧行深表赞同:“左之庭在左归朋出事之初也是悲愤交加,要不然也不会觉得我办案不利,奏请圣人把案子移交刑部。
“现在回想他后面的态度——依旧催着破案,却少了几分迫切。说到底,与一个已经死掉的儿子相比,子嗣香火才是大事。这样一来,他请你上门验尸就有另一种解释,一种更合理的解释。”
他望向温清宁,神色凝重:“左之庭极有可能知道或猜到些什么,请你上门验尸就是想确定,在尸身腐烂的情况下还能不能验出对左延朋或左蓄朋不利的证据,毕竟他只有剩下这两个儿子了。”
“不止这些,我怀疑左延朋和左蓄朋会武。”温清宁伸出右手,用左手在右手虎口、食指关节内侧比划了一下,“左蓄朋的手我没有看到,但左延朋的虎口、关节内侧都有很明显的茧子。他说是用珠盘磨得,我瞧着不像,珠盘拨得多,茧子该生在指腹才对。”
“虎口、关节内侧生茧的武者一般善用长刀。”沈钧行手指虚握,做了一个握刀的动作,“握刀发力时用虎口控制刀身旋转,食指扣压刀柄,并日日练习,才会在这两处形成厚厚的茧子。”
他表情严肃地望向温清宁沉声说道:“左延朋如果真的会武,只怕是用刀的高手,左府那边我会安排人去盯着,再请你去便直接拒绝。”
温清宁乖巧地应了声“好”。
“不过他们应该不会再来请我了。对了,高常侍与左常侍是不是有私怨?韩记供提起高常侍后,左府的那个管家变得更配合了。”
沈钧行再次惊叹于她的敏锐,看向温清宁的眼中满是赞赏。
“左归朋曾毁了高常侍二女儿的婚事,害得其女断发明志,遁入空门。自此,高、左两家结怨。左归朋出事后,高家小娘子就常来报案,案件多是些鸡零狗碎之事。
“最好笑的是,谁查左归朋的案子,高家小娘子就找谁,也不管合不合规矩。偏两家的事,各府都有所耳闻,看在高常侍的面子上也不好真的和高小娘子计较。”
温清宁了然。
“原来是为了给左府添堵,我还奇怪怎么突然冒出来一个窃诗案,闺阁女子之间甚少有把这种事闹到明面上来的。”
“左归朋出事,死讯传出的第二日,高小娘子在半缘设宴,用的名头是为其姐补过去岁的生辰。”沈钧行笑道,“接着又散粮数日,美其名曰家有喜事。”
温清宁听得咂舌:“高小娘子能这么做定然是得了高常侍的允许,说到底高府也是心疼女儿。”话头一转问道,“高二娘子可有还俗归家?”
“没有,依旧住在家里为其修建的庵里。”沈钧行说道。
温清宁问道:“侯爷可知左归朋当初做了什么事?”
沈钧行道:“内情不知,但能逼得她断发出家,恐怕事涉名节声誉。”
温清宁垂眸沉思,片刻后望向沈钧行:“明日我想去见见高二娘子。”
“把平安、发财全都带上,王炳明日有假,我让他带人陪着你走一趟。”沈钧行低声嘱咐,“我们抓了邓青几人,那一伙人想必已经得了消息。安全起见,你多带些人,以防再出现曹昔那种人。”
温清宁笑着应下。
辘辘滚动的车轮声消失,二人说话的声音一停,几息后听得沈钧行一声轻叹:“怀安县公府殴杀婢女的供词已经拿到,县公夫人明日会送罚银到京兆府廨……”
对上温清宁专注倾听的眼神,沈钧行话音一顿,再开口语气不自觉又柔了三分:“一切和开始计划的一样,多谢。”
说完心生懊恼,他明明想说劝温清宁多多休息,话到嘴边怎么就变成道谢,显得二人生分。
温清宁眉眼弯弯掀开车帘,指了指天上的明月:“侯爷再不回去,天就亮了。”
沈钧行深深地看了她一会儿,跳下马车,目送他们进了小院,看着院门关上,方才像个毛头小子一般咧着嘴离开。
平安和发财对视一眼,忍俊不禁,瞧侯爷那恋恋不舍的样子。
另一边的左常侍府,左之庭正在询问左康白日请人之事,当得知高小娘子报官查窃诗案的时候,面色阴沉如墨。
“不过一桩旧事,高谧那厮到现在还揪着不放。死者为大,大郎没了,他满府在那蹦跶,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