蕃域细作的出现让钟从易的案子从复仇谋杀滑向另一个方向。
元和十二年的那一场堪称屈辱般的战败是朝堂中不能提及禁忌,是元和帝在位期间铁板钉钉的耻辱。
朝臣没人再盯着沈钧行弹劾他失职、办案不力,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缩了起来。
他们一面预防对手趁机给自己下绊子栽赃,一面自查,生怕家中哪个不省心的子弟和宁远将军府扯上关系,再成了元和帝的出气筒。
一时间朝堂陷入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局面。
而这一切暂时与温清宁关系不大,她带着竽瑟由李立身陪着继续查案,至于平安和发财,则被勒令留在小院里养伤。
李立身领路走在侧前方,一边走一边半侧着身子和温清宁说话:“县廨的兄弟按这画像只找到女的,男的问了一圈都没找到人。那女的娘家姓霍,叫霍虫娘。”
他视线下移,看了眼温清宁的步子,见她步子跟得急乱,悄悄放慢了速度,嘴里的话却没有放慢,维持着先前的语速。
“说来也巧,左大公子刚出事的时候,侯爷让我去排查养蛇人,其中就有这霍家。霍家祖祖辈辈都是养蛇的,养的蛇专卖给药铺和食铺,钱倒是不少挣,就是……”
李立身停顿一下,把手放在嘴边,放低声音道:“就是不太平。”
“怎么说?”温清宁配合着小声问道。
“村里人嫌他们挣钱的路子有伤天和,就把他们一家撵出村子。还有就是他家那唯一的一个儿子也毁了,最后只能留了女儿招赘,就是霍虫娘。”李立身说道,“霍虫娘找的男人是曲池坊的更夫孙三。他们夫妻俩也是可怜人!”
说到这里,李立身面露同情:“两人头一胎生的是个儿子,才刚断奶就被霍老汉抢去过继给了儿子,然后把霍虫娘夫妻俩撵了出来。这事当时闹得挺大,听县廨的兄弟说霍虫娘还上官府告状想要夺回孩子。这子告父,告的又是这事,咋可能告赢。最后白挨了一顿板子,伤了腿,不能走路。”
竽瑟听得面露不忍:“怎么能这样!霍虫娘难道就不是他的女儿吗?”
“是他的女儿又能怎么样?女儿到底不是儿子。”李立身叹了口气,“话说回来,就算是儿子也有受宠和不受宠的区别,那不受宠的就得事事让着、可着那受宠的。”
说话间,几人在一座民宅前停下。
李立身指着只刷了桐油的木门说道:“这就是孙三家。”
听着院子里传出来的孩童笑声,温清宁扭头看向竽瑟:“去买些点心吃食。”
“让马宾去,他脚程快。”李立身立马扯了身后的差役出来。
马宾知道这是李哥有意让自己在郡君面前露脸,挺直身板等着。
竽瑟看了眼温清宁,见她没有反对,笑着把钱递给马宾,嘱咐道:“买些孩童爱吃的。”
李立身立即晓得是给院子里那个孩子准备的,连忙在旁说道:“孙三家的这个小丫头是后头得的,今年三岁,你要是不晓得该怎么买,让铺子里的伙计给你挑。”
马宾“哎”了一声,揣上钱就跑。
等点心的间隙,温清宁静静地听着院子里的欢笑声,眉宇间飘过一抹暗色,她希望这一回是白跑一趟,她甚至希望左归朋的案子只与左家有关系,不要再扯进来旁的什么人。
“点心买回来了,还送了两根头绳。”马宾跑着去,跑着回,气喘吁吁地把东西交给竽瑟,“这是剩下的钱。”
竽瑟只接了点心和头绳,笑道:“剩下的请兄弟们吃酒。”
马宾立即朝李立身看去。
李立身眨了下眼,示意他收下。
“稍后我带竽瑟进去,你们等在外面。”温清宁交代完,又听了一会儿,待里面孩童的笑声变弱,才上前叩门。
笃笃笃。
木门应声而开。
来开门的是个长相憨厚的汉子。
那汉子看到门外的一群人,脸上笑容缓缓消失,神情变得忐忑。
“差爷,这是……”
温清宁直接掏出一张画像,展开问道:“孙三,认识这人吗?”
画像出现在的那一瞬间,她看到孙三眉尾上扬,眉心聚拢。
“三郎,谁……”霍虫娘的声音在孙三身后响起,问到一半恰好看到温清宁手中的画像,面色骤变,表情怀念又哀伤。
温清宁没想到会这么顺利,顺利的同时又忍不住叹息。
有的人哪怕逝去多年,在一些人的记忆中都是最鲜明的存在,不需见面,只要看到或听到与那人有关的事,都难以保持冷静。
佛婢之于霍虫娘就是这样的存在。
霍虫娘怔怔地望着那张面容只有五成相像的女子,轻轻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们到底还是找来了……佛婢说的不错,人不能做坏事。我跟你们……”
“娘子!”孙三慌忙阻拦,“我和他们走。”
温清宁的视线落在霍虫娘撑着的拐杖上,跟着下移到她身后的小娃娃身上——霍虫娘的女儿一手攥着母亲的裙摆,一只手的手指含在嘴里,睁着黑黝黝的眼睛好奇地望着几人。
“进去说吧,说不定了我今日只是先来听个故事。”
温清宁打断夫妻二人的争抢,把竽瑟手中的点心递给他们,接着矮身蹲下,托着头绳送到小娃娃面前,柔声说道:“见面礼,回头让你阿娘给你扎辫子用。”
“佛佑的辫子都是阿耶绑的,衣衣才是阿娘做的。”奶声奶气地回答中透出父母对她的珍爱。
“佛佑?孙佛佑?”温清宁咀嚼她的名字,片刻后仰头望向霍虫娘,“与佛婢倒是相称。”
婢同庇,佛婢,佛庇。
霍虫娘面上闪过一丝诧异,紧接着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涌。
她侧头拿衣袖胡乱地抹了把脸,一低头对正好对上女儿仰起的小脸。
霍虫娘撑起笑容,慈爱的抚摸着女儿的发顶,克制着嘴唇的颤抖,柔声说道:“让阿耶给你换上新头绳好不好?”
孙佛佑点点头:“给阿娘一个。”
孙三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提着霍虫娘塞进他手里的点心,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霍虫娘目送丈夫女儿进了正屋,随即便看到他们搬了小板凳坐在门槛内,无奈摇头。
正要开口撵人时,忽然听温清宁说道:“不如到那木墩坐着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