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颁政坊外停下,温清宁看到站在坊门处的身着涂漆甲胄的兵士,惊讶道:“是争抢尸身还是争抢凶手?”
李立身默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扫一眼在龙武军的兵士,小声说道:“昨晚武侯铺的人和龙武军起了冲突,幸好护城卫来得及时,要不然就出大事了。”
温清宁好似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眨动的眼睛里是满满的震惊:“武侯和龙武军?双方力量悬殊,怎么可能?”
“听护城卫的兄弟说,龙武军当时只有五个人,武侯铺当时人都在。”李立身一面说着,一面把温清宁带到坊墙下,指着地上已经干涸的点点血迹说道,“这是左二公子出事的地方。”
温清宁让几人留在原地,上前查看,第一眼注意到的就是砖墙上的痕迹——不足一丈的砖墙上有一道拖长的带泥鞋印以及数个破损凹陷的圆坑。
李立身见她盯着圆坑瞧,出声解释:“侯爷早上看过,说是用拳头打出来的。”
他低头看一眼自己的拳头,语带惊叹:“这得要多大的力气才能砸出这些坑来!”
“是高手?”
温清宁一边询问,一边仰头观察。
坊墙上的鞋印只有脚掌部分,脚尖的位置边缘还算清晰,下半部分则往下滑出半臂之长。而在鞋印的正下方地面,又出现一团杂乱的鞋印。
温清宁看着凹痕、鞋印,脑中浮现出一个人影攀上坊墙想要离开,另一个人从后方把人拉下。
落下的瞬间双方发生缠斗,打斗中有人受伤,血迹散落在地。
她用手指轻轻抠下一些干涸的泥印,捻了捻,又低头嗅闻,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
温清宁站到鞋印旁边,比划了一下高度,大部分拳头击打出来的凹陷在自己头顶上方,只有一两个落在耳侧的高度。
她回忆一下左延朋的身量,心中渐渐有数。
温清宁收回手,看向李立身:“左延朋的尸身在哪?”
“停放在武侯铺。”李立身打头带路,“其实京兆府的仵作验过了,但那个什么将军不认,一口咬定打死左二公子的武侯是故意杀人,那武侯说自己是失手。”
“谁提议让我来验尸?”温清宁问道,“京兆府的仵作经验丰富,一般不会在这上面弄错。”
没等李立身说话,一个熟悉的声音跳了出来。
“是我是我!”
温清宁循着声音望去,就看到咋咋呼呼的霍纯以及满脸惊骇的大理评事陆思忠。
“郎君还没有回去?”平安微讶。
霍纯嘿嘿一笑:“出了坊门想起来吃个馄饨再回家,就又回来了。”
他转向温清宁,努力摆出一副正经表情:“是我向戴将军推荐的,不必谢。”
温清宁嘴角微抽,把视线落在陆思忠身上:“昨日见面未来得及自我介绍,我是温清宁。”
“陆……陆思忠,在大理寺做评事,见过郡君。”陆思忠对上那双带着礼貌淡笑的素颜,面色倏地一红,结巴了一下。
“颁政坊的馄饨确实有名,犹记得师兄在时,每隔几日便会来此给我买上一碗。”温清宁举目四望,面上露出几分回忆之色,接着好似闲聊一般问道,“陆评事也是来这买馄饨吗?”
陆思忠回道:“我其实是来预定鱼脍,家父在世时喜食鱼脍,听说这家新开的食肆鱼脍做的极好,便提前订上一份,再顺便尝一尝他家有名的鱼肉馄饨。”
“听评事这么一说,我也有些馋了,待勘验结束,要尝尝才是。”温清宁看了一圈,没有看到沈钧行的身影,朝霍纯问道,“侯爷呢?我是直接勘验,还是需要先拜见戴将军?”
“郡君直接勘验即可。”一道声音挤进来,“龙武军护军庄启章。”
“温清宁见过护军。”
庄启章身形高大,五官却生的文秀,平直的眉毛削弱了身上甲胄的锋利,配上不苟言笑的一张脸让人觉得他更适合做一名刚正不阿的文臣。
“尸身在后院,郡君随某前来。”庄启章引着温清宁穿过临街的屋子进入武侯铺的后院,指着院子中间说道,“左二郎在那里,劳郡君尽快勘验,某好将结果呈报我家将军。其余诸位,若要留在此地还请保持安静。”
庄启章虽然说的是诸位,但目光牢牢锁着霍纯。
霍纯在温清宁身后撇撇嘴,凑近语速飞快的小声说道:“武安侯在正屋,防止武侯帅和戴将军打起来。”
武侯帅是武侯铺的负责人,只能统领铺内武侯,属于低阶军职,怎么敢和从三品的龙武军将军叫板?
温清宁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提步上前勘验。
掀开蒙在尸身上的麻布,露出左延朋带着脏污、淤青的脸。
温清宁手一顿,百感交集。
不管二人处在什么立场,前一日还说笑怒目的一个人不过一个晚上就变成毫无生气的死人,总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感受。
轻轻叹了口气,先翻检衣裳。
左延朋穿着一身夜行衣,衣袍潮湿有撕裂的痕迹,痕迹多集中在上半身。
移至头部,两侧面颊、额头均有擦伤,右眼眶有划伤,近距离细看这些擦伤,可以发现伤口处粘有砖墙碎屑。
扒开眼皮检查,左眼尚好,右眼内有出血。
伸手触摸,可以明显摸到胸骨骨折。
检查手臂,发现左延朋手腕脱臼。
再检查腿部,又发现尸身左膝盖有伤。
翻动尸身,左延朋比看上去重上许多,温清宁翻了一次竟然没有翻动。
正要唤平安上前帮忙时,一双手搭在左延朋身上。
“要背面朝上?”
温清宁看了眼庄启章,淡淡地“嗯”了一声。
声音一落,对于她来说推不动的尸身就被庄启章轻松翻了一个面。
温清宁继续低头勘验,发现左延朋两侧耳朵均有出血,后脑勺的头皮有裂创,头发上粘有血污,左膝窝有血坠。
半个时辰后,温清宁收起验毒的工具,直起身,轻轻舒出一口:“头一次见到徒手造成这种伤痕的尸身。”
“郡君这话的意思是……”庄启章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