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让二人陷入长久的沉默。
温清宁的视线越过吴颖落在四处求拜的香客身上,他们有的面露愁容,有的一脸欢喜,有的蹙眉困惑,有的宛若死水。
连绵不绝的诵经声自身后飘入耳中,是对生者的安抚,也是对亡魂的祈愿。
突然,视野中闯入一个梳着双丫髻,穿着一身簇新衣裳的小婢。
小婢手中提着一个油纸包,满脸笑容地朝吴颖跑去,跑到一半看到站在她身边的温清宁猛地刹停,脸上的笑容变成忐忑。
温清宁望向面色淡然的女子,叹息道:“换个地方说话?”
吴颖轻轻点头:“兴恩寺后山有一片桃林,今年寒食节来的早,还未到赏花的时候,人不多,就去那里吧。”
说罢,提裙跨出大殿,走下台阶前忍不住回头,视线在温辅夫妻的牌位上滤过,落在“梁清”的牌位上,面上浮现一丝歉意。
“夫人,斋堂今年做的是天花毕罗,一人只能领一份。”
说话间,螺奴一面悄悄打量温清宁,一面挪蹭着小步子走到温清宁和吴颖中间,自以为隐蔽地把吴颖护在身后。
吴颖摸了摸她头上的丫髻,笑道:“给小娘子问安。”
螺奴抿嘴眨眼,插手见礼:“婢子螺奴见过郡君,郡君安康。”
温清宁看向笑着将人叫起,目光落在她提着的天花毕罗上:“一份天花毕罗会不会不过分?”
螺奴迟疑着点点头:“阿郎爱吃毕罗,尤其爱吃天花毕罗。”
温清宁声音轻缓地问道:“我带的人多,让他们去领一份给你带回去可好?”
螺奴回头仰视吴颖,见她面带微笑,下拜道谢:“多谢郡君。”
温清宁吩咐道:“发财、杜可你们去斋堂领份天花毕罗。”
螺奴看向站着没动的平安,小声问道:“他不去吗?”
“他要留下保护我。”温清宁半真半假地说道,“我曾在寺庙遇过陷,又在汝州被一个名叫曹昔的人关起来过,所以现在出门都会带着护卫。”
曹昔的名字一出,螺奴面色微白,不由得后退一步想要拉开和温清宁的距离,脱口问道:“你是来找我们算账的?我们杀的都是坏人!”
温清宁眉心轻跳:“我不是来算账,只是见一见故交,说说话。”
螺奴一脸戒备地控诉道:“你抓了善姑他们!你不是夫人口中的好人!”
这是事实,温清宁无话可说。
“螺奴,不可以对小娘子不敬。”吴颖不轻不重地拍了拍螺奴头顶的发髻,让她退下,对温清宁说道,“小娘子莫怪,这孩子幼时过得艰难,我便疼宠了些。”
“和阿鹤一样?”温清宁问道。
吴颖微微一怔,才记起她口中的阿鹤是谁。
“有些不太一样——螺奴是被父母卖给傻子做童养媳,我遇见她的时候,她大冬天的穿着一件单衣蹲在雪地里拿雪搓洗衣裳。”
温清宁感受到螺奴敌视的眼神,心情复杂,转而问起别的:“她们也回来了吗?”
吴颖弯了弯唇角:“有几个回来了,没回来的大部分嫁人开始过日子。那些没嫁人的姐妹凑在一起开了家邸店,有温公的信函在手,看在温公的面子上,那里的人对他们照顾颇多,即使有混子上门找麻烦,也会有当地的差吏、乡达处理……见她们过得不错,我就没叫她们。”
换言之,随她一起回来的都是过得不好的。
温清宁这才知道父亲温辅曾给过她们信函,也给她们安排了去处。
她想问问郑小小的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还想问问那些回到长安的女子现在何处,话临出口换成了别的。
“我就不问她们现在何处,只问一句,手上可有沾血?”
“小娘子高看她们了,她们不是郑小小,没那个胆子,不过是帮我探听些消息,混个安身立命之所罢了。”
说着话,吴颖低头绕过迎面而来的桃树枝,停下来抬手摸着桃树枝上的花苞,叹息道:“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赏一次桃花。”
温清宁听着那若有若无的叹息声,嘴唇翕动,无法给出答案。
再次相见,她发现自己许多话都说不出来。
见惯了滔滔不休的温清宁,如今的沉默倒让吴颖有些不适。
她描摹着桃树枝,好奇好奇问道:“小娘子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
温清宁望向她那白中泛青的指尖,缓缓说道:“寒食节是大日子,你能为阿耶点长明灯,定然不会让他在这种日子里无人祭祀,你对阿耶一直很上心。”
话音一落,吴颖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
她侧弯着身子,从桃枝后探望向温清宁,反问道:“小娘子在长安,怎么能是无人祭祀?”
“因为上一次我来过这里,却没有入寺。你手眼通天,定然知道这事,所以你不确定我这一次会不会来,如果不来,在这热闹的时候,阿耶就显得太孤单了。”
听到温清宁的话,吴颖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再见时的欢喜也从眼中消失。
“实不相瞒,我并不希望小娘子来这里。小娘子如果不来,就只有我能为恩公诵经、祈福,那样就好像我才是恩公的女儿。”
温清宁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吴颖面露惆怅:“不怕小娘子笑话,我曾私下用尽一切方法打探你家的消息。不消亲眼看到,只需听说,就让人觉得羡慕嫉妒,越是探听,心里的那股子难过就越浓。
“听人说,小娘子幼时体弱,吃不下饭,只有在看到别人家孩童吃饭时才能跟着用一些。为了让小娘子吃饭,恩公下衙后便抱着小娘子四处串门,夫人则端着郎君亲手制作的小木碗跟着喂饭,一顿饭下来能走上十来户人家。”
温清宁面上诧色更浓,吴颖说的事情她一点印象也没有,想来那时她还未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