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夜来得格外的早。不知何时,正在对话着的三人眼中的彼此都已经黯淡了许多,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忽然意识到——天色似乎已有些晚了。
地龙抬头看了一眼已是灰黑颜色的天空,在那天边之处,似乎有一卷颜色更深的云层,正向着自己的方向缓慢滚动而来……
“狼王,您所说的‘圣战’,我还是不太明白……”地龙疑惑地说道。
“即是为战斗赋予了一些特殊的意义。”白狼虽然微笑着,但他的眼睛里却燃烧着腥红的火焰,“这场战斗会改变很多东西,甚至包括我们和人类势力在这个世界上的格局……”
白狼的回答让合王和地龙都瞪大了惊讶的眼睛,他们难以置信地对视了一眼,心中无不都在考量着眼前这位新任狼王的头脑清醒程度。
“我明白,你们当然不会这么容易就相信我的话,可我说的这些也并非是天方夜谭。”白狼继续解释道,“我和嗜血队在罪恶之都中努力了这么多年,已经解决了绝大多数能够成为我们阻碍的对手,如今已只差最后一步。我需要你们,需要族群的帮助。想想看,当我们成功后,罪恶之都中的人类将对我们刮目相看,犬类同胞也不必再四处躲藏,我们可以坦坦荡荡地生活在阳光下。这个世界和所有的一切,我们同样有资格来分享!”
地龙的心中虽有些触动,但却他同样保持了足够的冷静,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身旁的合王给抢先了:“狼王,您有什么计划么?”
“我并非是对族群中的你们下达命令,这只是一种征求。”白狼摇了摇头,示意对方他并没有这么独裁和强势,“我会带走那些愿意和我一同达成这一目标的家人们前去,而不愿意去的那些家人,我也不会勉强。”
“狼王,您要离开族群吗?”合王皱起了眉头,语气中明显透露出一种不满,“就像曾经您的父亲一样——长时间远离族群?”
白狼看着他,却并没有对他的不满而心生恼怒,反倒是有些愧疚地笑了笑:“合王,我只是完成了我在族群当中的任务,但在那罪恶之都中还有我必须要去做的事。我的那些伙伴们,他们需要我,他们正等着我回去——拯救他们,兑现我当初将他们集合到一起的诺言。”
“可……曼陀罗……她会同意吗?”合王听出来了白狼已决的去意,遂只能搬出族群中唯一有可能留住他的人物。而即使不如此,他本也没有阻拦狼王的资格。从内心出发,他对白狼的要求算得上有些自私——他并不在意在罪恶之都中那些“禁卫军”的生存,他们的死活似乎从一开始就与人类的活动所绑定。他们的生活追求、生存质量可以说完全依赖人类的提供……这是合王所不认可——也是狼群所不认可的。这些自由的野兽们更愿意“自给自足”,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他们有着自己孤傲的尊严,也有着对自由独到的追求和憧憬……
合王当然明白这一点,但他也同样明白那些在罪恶之都中的“禁卫军”与白狼的关系有多么近,他甚至从未怀疑过——白狼和他们的关系要远胜于自己和这些刚承认他狼王地位的族群。因此,他只能奢望搬出曼陀罗来,好对白狼造成哪怕是一丁点的心理阻碍……
“合王,她现在已经不是主派的首领了,甚至比不上你和地龙二位在我身边的心腹……”
“不……狼王,我不是这个意思……”合王连忙解释道,“我是担心——您的突然离去会影响到她的身体……您也知道,如今的曼陀罗已经虚弱到了一种相当可怕的程度……”
白狼的眉头轻轻皱了皱——合王的这番话很明显对他造成了影响。虽然他回到嗜血队的结局不会改变,但曼陀罗的身体也确实是一道无法忽视的障碍。
“当然……我们得等她醒来……”白狼思考了一会儿,随即无可奈何地应道,“你和地龙去把我的意思传达给族群中的大家吧,记住,要委婉,我并不是带着他们去罪恶之都送死,而是完成一项要远离族群的任务。”
“明白了,狼王。”地龙沉声应答一句后,便快速转身离开了。
合王并未立刻回应,他看着地龙走后,却又将头给转了回来:“曼陀罗她会同意么?”
“不知道。”白狼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随后他将目光集中起来,汇聚到了合王的眼眸之上,“但你应该清楚,我虽然会尽可能地争取,但我始终是要回去的。”
合王轻轻叹了口气,他早已料到这在耳中回荡的应答,可心中却或多或少还是有些不甘。他只留下了一句“我明白了”之后便打算离开,但白狼的话却又在他的身后响起:
“你不需要去向曼陀罗解释什么,我自会告诉她一切。”
合王的脚步顿了顿:“听您号令,狼王。”
接下来的两三天时间里,合王和地龙不停地在执行着狼王交给他们的任务——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向族群成员们解释着白狼的想法,又不断地将他们的回馈和意见转达给白狼,并听从他的下一步指令。
可,白狼自己的任务却没有任何的进度——曼陀罗并未苏醒。
“今天是第几天了?”白狼面色凝重地看着眼前这具枯槁的身体——它的内部似乎已经被冰冷的风霜给夺去了生的烈火,从中感受不到一丁点的温度与活力。要不是它主人身份的特殊和白狼的“有意征求”,恐怕这具身体早已得到了它应有的结局……
“快第四天了,狼王。”合王的语气同样凝重,他心中似乎有着和白狼同样的猜想,“您不在的时候我一直看着她,没有任何的反应。”
白狼沉默着,内心似乎在做着什么纠结的思考,过了好一会儿后他才又开口说道:“族群中的反馈怎么样?愿意和我去罪恶之都的成员有多少?”
合王心虚地瞥了白狼一眼,嘴里的话有些艰难地出口:“没……没有多少……”
“没有多少是多少?”白狼追问道,“我需要一个准确的数字,合王。”
“六……六个……”
“这已经不少了。”虽然合王的回答有些为难,但白狼却仿佛非常欣慰,“不过我有个疑问,合王,这六个成员里,包括你吗?”
合王似是有些害怕,他又瞥了一眼白狼,仿佛在观察后者的反应,然后才含糊其辞地回答道:“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你不必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合王。”白狼继续说道,“即使你是我的心腹,但你同样有决定自己选择的权力,在这一点上我不会干涉。你看,我同样没有要求其他的族群成员,所以你也不例外。因此,在这种问题上,你的回答只需要遵从自己的内心,你是否愿意跟我一道去罪恶之都,只能是你自己同意,或是不同意,而不是由其他想法或者压力拼凑起来的答案。”
合王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我知道了,狼王。”
“还有其他的事情需要告诉我的吗?”
“额……有一件,我想您也许会感到高兴的。”合王回应道。
“是什么?”
“这六个愿意前往的族群成员中,有一个是地龙。”
“哦,可这没什么意外的啊?”
“我只是觉得——您或许会认为地龙他们不愿跟您一同去罪恶之都,毕竟他们更是仇视人类的家伙。”
“这一点我与他们相同。”白狼坦然回答道,“虽然我这一生中大多数时间都在罪恶之都里,但我却和你想象的那些同类并不相同。和他们相比,我甚至更像你们——更像旁派……也许地龙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才愿意跟我一道去看看。”
合王颇有感触地应了一声,随即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曼陀罗,然后试探性地问道:“若是曼陀罗无法醒来……您打算再等多久?”
白狼认真地思索了一下,然后回答道:“嗜血队的兄弟们还在等着我……他们不知道我之前不辞而别的原因,我不能让他们担心太久……要是曼陀罗明天还无法醒来的话,我就得先回去了。”
“您想好了吗,狼王?”合王有些迫切,“我能感觉到您要做的这件事意义非凡,且影响巨大,我希望您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和考量。”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能做好万全准备的,合王,你也许还不明白这个道理。”白狼说道,“我一生中的所有决定都是在赌博,和命运的博弈,其赌注就是我自己的生命。可你看,我依然走到了现在。当然,我并非没有失去什么……但到现在,我认为我赢得了自己曾经追求的一切,而且,我马上就要完成最后的目标了。”
“祝您成功,我的狼王。”合王微微欠了欠身,尽可能地向白狼表达着自己的敬意,“您已经做到了很多堪称奇迹的事情,相信你这次要做的事同样能够迎来一个令人满意的结局。”
“去吧,再去看看族群中的成员们,或许今天会有新的伙伴改变了想法,我需要这样的改变。”
“是,狼王。”合王应声,随即便快速地退去。
而合王刚一离开,白狼便深深叹了口气。
“成为狼王……让你倍感压力么?”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白狼惊了一跳,他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最终却将目光落在了自己跟前的这具身体上:“曼陀罗?”
“看到我还没死,有些惊讶么?”曼陀罗努力将她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难掩的虚弱之声便再次响起,“其实这段时间我醒了好几次……我听得见你们的声音,但我却睁不开眼,也张不了口……”
“你听到了什么?”白狼好奇地问道。
“我该听到的一切……”曼陀罗艰难地回答道,“包括你接下来要对我说的话……”
“这么说,你都知道了……”
“凭我对你的了解,即使你不说,我也会猜到的。”曼陀罗释然地笑了笑,“这不就是你来狼群的原因么?”
白狼一语不发,曼陀罗的“未卜先知”让他在本该说话的时间里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陷入了一种无语的尴尬中。
“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曼陀罗察觉到了白狼的“尴尬”,便继续开口打破沉寂,“你担心我会拒绝你的提议么?”
白狼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了一句“嗯”。
“你不是不必听从我的意见么……你无论如何都会按照自己的主张行事的。”
白狼沉默着,一语不发。
“为什么此刻却选择了沉默?白狼,你在害怕什么?”
“我……我没有害怕……”白狼颇有些为难地回答道,“你应该明白,我现在虽为狼王,但在族群中的却没有你的影响力……”
“你担心他们心中不服么?”曼陀罗问道。
“不……我只是……需要像你这样的支柱……对狼群有更深更全面的了解的人……来给予我建议,和支持……”
“你并不需要任何的建议,白狼……就像你自己说的那样……你的一生只需要你自己做出决定,任何人都无法干预……这才是你,白狼,这才是嗜血队的队长所应有的行事风格。”
“可……我需要他们的支持,嗜血队也需要……”
“他们已经足够支持你了……只是你还不知道……”曼陀罗将她的眼睛又努力地睁大了一分,白狼从那出奇清澈的眼眸中甚至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相信你自己吧,新的狼王,当你自己准备好的时候,你的族群也就已经准备好了……”
白狼的眼前突然晃过了一道白光,竟将他的眼睛都给激得有些刺痛。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眸子,当再睁开时,眼前的一切却似乎都改变了。他有些慌乱地看向四周,却并未觉察到任何异常。他低下头,却发现曼陀罗的眼睛不知何时又闭上了——就像它们从来也没有睁开过一般……
“曼陀罗,曼陀罗……”
白狼轻声呼唤着,可这双眼睛却再没有睁开,甚至连一条缝也没有露出来。微风吹拂着曼陀罗的躯体,那些早已失去了生机的毛发干涩得左右晃动着,仿佛其中的希望与期盼已都随风飘散了……
“狼王。”
沉声的呼唤忽然自石坡下方响起,白狼转过身,却见绿色屏障内的空地上站着密密麻麻大约十数只面色严肃的成员——有曾经的主派的成员,也有旁派的成员……而站在最前方的则是合王和地龙、苍鹰等人。看到白狼一脸的茫然,他们的脸上也露出了一抹会心的笑容。
合王走上前来,轻声向白狼汇报道:“狼王,您的族群成员们已经准备好了,我们愿意跟随您去到任何地方。”
“真的吗……”白狼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他茫然地看着合王的脸,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恍然中醒过来。
“当然,不过您或许还得等待曼陀罗她的回应。”合王一边说着一边将目光投向了白狼的后方,“有了她的支持,想必还会有更多的成员会跟随您的……”
听到这话,白狼似乎是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他也将头转过去,看向了那具似乎从来就没有任何改变的身体……他轻轻地笑了笑,随即淡淡地说道:“不必了,她已经回应过了……”
……
白狼离开苔藻城的时间已有一个星期,但却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队里的事务有阿锋和德比西帮忙处理着,倒也没出什么问题。我和银牙整天无事可做,便只能在每个白狼有可能回来的时候站在据点的门外,目光投向那远方的街角——期待着那道熟悉身影的出现……
“别看了,他会回来的。”银牙的声音在我的身后响起,“你再在这儿望多久也没用的。”
我没有回头,却自顾自地说道:“你说,他会去哪儿呢?”
“不知道,但他一定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我相信他。”银牙走上前来站到了我的身旁。
“队长不在,队员们都变得浮躁了起来,我们需要一个主心骨……诡诈队的活动最近也变得频繁了起来,没有了无上冠冕的束缚,他们甚至开始在阳光下出现……我总感觉,有些事情正在默默地发生……”
银牙的爪子趴上了我的脊背,然后缓缓地摩挲了一下:“放心吧,我们会把这些事处理好的,就像我们曾经做的那样……我们会把嗜血队原模原样地交还到队长的手中,这对我们来说也是必须要做到的事。”
说罢,银牙便转身向据点走去……
可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我的目光却突然在街角的尽头发现了什么东西,它的出现让我这双呆滞许久的瞳孔都变大了好几分,甚至连平静如死水一般的心跳都开始有了活力:“那……那是什么……”
“什么,你看到什么了?”银牙头也不回地应着,只是把我的话当作了一如往常的碎语。
“好像……好像是队长……是队长他回来了……”
我很清楚地感觉到,听到我说出这句话后的银牙几乎是猛地转过了身来,然后一个健步冲到了我的身旁!他昂起脑袋来向远处眺望,连声音都出现了颤抖:“是……是他……是小白!小白……小白他回来了……小白他回来了!”
他发了疯似地冲进了据点,并将这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在据点内高声地反复宣布着……听到他的声音,那些本来还死气沉沉的队员们都争先恐后地冲了出来,滚烫的体温和激昂的情绪在这一刻化作了对思念最好的表达……
在夕阳的光影衬托下,那道渺小的黑影变得越来越庞大,最后在我们所有人的眼前,汇聚成了一团散发着熠熠光芒的、璀璨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