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看看。”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吴立江不知何时已走到近前,脸上没有丝毫看热闹的表情,只有职业性的专注。他没有多问,只是示意围着的师生让开一点空间。
只见他俯身钻进驾驶室,动作迅捷而精准。
他没有立刻去碰复杂的诊断接口,而是先快速扫了一眼仪表盘,手指在几个关键开关上轻点、复位,同时侧耳凝神,捕捉启动瞬间那极其短暂的声音反馈。
紧接着,他打开随身携带的简易工具箱——并非大型诊断仪,而是一些基础的物理检测工具。万用表的探针在他手中如同有了生命,精准地落在几个关键节点,测量电压和电阻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迟滞。
“不是软件锁死,是传感器的物理信号被异常电压冲击,连带烧毁了保护模块,导致主通讯线路短路。”吴立江的声音平静而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他迅速锁定了一个不起眼的线束连接器,用小刀和钳子进行极其精细的操作,剥离、检查、短接、测试……整个过程不到五分钟。
“再试试。”他退后一步。
负责的老师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再次拧动钥匙。“嗡——”引擎发出一声顺畅有力的轰鸣,随即平稳地怠速运转起来,仪表盘上的警示灯如同被驯服的野兽般逐一熄灭。
“神了!”“太厉害了!”“吴老师,您这技术……”周围的师生爆发出由衷的赞叹和掌声。
就连耳机男那不可一世的桀骜脸,此时也露出几分钦佩。
东道主学校的校长闻讯快步赶来,正要道谢,目光落在吴立江脸上时猛地想起什么,眼中瞬间充满了更深的敬意:
“哎呀!您…您就是吴立江老师?那个国家技术能手!全国专业教师技能大赛一等奖第一名!难怪!难怪啊!”他激动地紧紧握住吴立江的手,“太感谢了!真是帮了我们天大的忙!解了燃眉之急啊!”
然而,校长的感激很快被更深的忧虑取代。他拉着吴立江走到一边,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巨大的恳请和无奈:“吴老师,您看到了,我们学校第一次承办这种国家级大赛,技术保障力量……实在捉襟见肘。像刚才这种突发状况,我们处理起来非常吃力。裁判组和专家们虽然水平高,但他们在比赛中有自己的岗位和任务,不可能下场帮我们处理场地设备故障。您是我们见过实操技术最顶尖的!我……我有个不情之请……”
校长艰难地开口:“能否请您……加入我们的场地技术保障组?这么重要的比赛,我们非常需要您这样的专家老师!否则,我担心后续还会出问题,影响整个大赛的顺利进行!”他眼中充满了期待和恳求。
吴立江的心猛地一沉。他当然理解校长的难处和大赛的重要性,但这个请求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国家级大赛规则森严,裁判、专家与各参赛队的师生必须严格分离。居住在不同的宾馆,就是为了杜绝任何可能的非比赛交流和信息泄露。
如果他此刻答应留下帮忙,作为技术保障人员,他就必须立刻离开参赛队所在的宾馆,转移到裁判专家所在的隔离区。从这一刻起,直到比赛完全结束,他都不能再接触自己的队员,不能指导,不能鼓励,甚至不能见面,不能通讯。
这意味着,在明天即将开始的、决定队伍命运的关键战役中,他这位主教练将缺席!整个队伍的临场指挥、战术调整、心理支撑的重担,将全部落在副教练江琴琴一个人的肩上。而他们面对的,是实力强劲、经验丰富的往年冠军队伍和其他虎视眈眈的队伍。
这是一个残酷的抉择:是顾全大局,做出牺牲,保障整个大赛的顺利运行?还是坚守岗位,带领自己的弟子们全力冲击金牌?
吴立江沉默着,目光扫过不远处正在专注记录、心无旁骛的四个队员和江琴琴。江琴琴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常,正关切地望着他。
“校长,这……”吴立江眉头紧锁,声音艰涩,“兹事体大,关系到整个团队的比赛安排。我需要和我的团队仔细商议一下,也需要向校领导汇报。这样,等我们回到宾馆,认真讨论后,晚上再给您一个明确的答复,您看可以吗?”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慎重。
东道主校长虽然焦急,但也明白强求不得,只能连连点头:“好,好!理解!理解!我等您的消息,吴老师,拜托了!”
就在吴立江转身准备招呼队员离开时,围观人群里传来几声不大不小的议论,显然是其他参赛队的师生。
“哟,吴教练这是要‘弃暗投明’,转投东道主怀抱了?”一个略带戏谑的声音响起,带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味。
“话不能这么说,”另一个声音反驳道,语气倒是显得“正气凛然”,“技术保障也是大赛重要一环,有能力的人就该担起责任,大局为重嘛!”
先前那人立刻嗤笑一声:“呵,说得真好听!你这么深明大义,要不你去顶上?反正规则是隔离,教练隔离了,又不影响你们队比赛。”
“我?”被怼的人声音一滞,随即讪讪地笑了两声,音量低了下去,“咳……我倒是想去,可也得有吴老师那‘国家技术能手’的本事才行啊……”语气里混杂着自嘲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意。
吴立江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听见这些议论。他面色沉静如水,走到自己队员身边,低声道:“收拾东西,先回宾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定力量。闻佳宁四人立刻收起笔记本和工具,跟在吴立江和江琴琴身后,在周围或敬佩、或复杂、或纯粹看戏的目光中,沉默地离开了维修现场。
回到下榻的宾馆房间,门一关上,压抑了一路的情绪瞬间爆发出来。
“教练!您不能答应!”陈磊第一个跳起来,脸涨得通红,像一头被激怒的小狮子,“明天就是决赛啊!您若不在……我们……”他急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陈刚楠也紧皱着眉头,声音带着压抑的焦虑:“是啊,吴教练,主帅不在,这太影响士气了!那些步骤、预案,关键时刻还得您拍板啊!”他下意识地搓着手指,显得坐立不安。
张强靠在墙边,低着头,拳头攥得死紧,指节泛白,闷声道:“道理我们都懂……东道主确实需要人……可是……可是我们准备了整整一年啊……”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不甘和失落。
闻佳宁相对冷静一些,但紧抿的嘴唇和眼中的挣扎同样显露无遗。她的声音沉重,“您不在场边,对大家心理上的影响,可能比技术上的影响更大。”
江琴琴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吴教练,无论您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带队参赛的责任,我会尽全力扛起来,绝不退缩。只是……”她直视着吴立江的眼睛,终于说出了心底最深的忧虑,“我怕辜负了孩子们的付出,辜负了学校的期望……更怕……辜负了您的信任。”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异常艰难。
吴立江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叉放在膝前,他环视着眼前这四张年轻而焦虑的脸庞,还有江琴琴眼中那份沉重的决心与潜藏的不安。
一方是倾注了无数心血、承载着巨大期望、即将面临终极考验的自己一手带出来的队伍。他们是战士,正需要主将在阵前鼓舞士气、运筹帷幄。
另一方则是整个大赛的顺利运行、公平公正的基石,是东道主学校难以独立支撑的技术重担。这关乎全国职教盛事的声誉,也关乎无数参赛者的公平竞技环境。
责任如山,压在他的肩头。无论选择哪一边,都意味着对另一方的巨大牺牲。
“这件事,已经超出了我们这个小团队的范畴。我需要立刻向蔡校长做详细汇报,请示学校的最终决定。”
“在我和校长通话之前,”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异常锐利,“都给我沉住气!该复习流程复习流程,该调整状态调整状态!”
就在此时,吴立江的电话铃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