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酒店套房的角落里,仿佛还残留着独孤柔那绝望哭腔带来的冰冷回音。曼谷码头旧仓库区…金雀反噬…王国崩塌…被抛弃…求救…每一个词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在何西门心头!那部卫星电话的忙音如同丧钟,在死寂的房间中回荡。巨大的疑云和冰冷的危机感如同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独孤柔颈侧的印记…“金色眼睛”的窥视…她到底是谁?是猎物?还是…更可怕的存在?她的求救,是真实的绝境?还是精心布置的陷阱?
“何西门?”身后传来东方玥带着睡意和担忧的轻唤。她不知何时已醒来,清冷的眸子落在何西门僵硬的背影和紧握电话的苍白指节上。
何西门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转过身时,脸上已恢复了一贯的、带着点痞气的平静。“没事,一个老朋友出了点小状况。”他轻描淡写,走到东方玥身边,“感觉怎么样?手指还麻吗?”
东方玥狐疑地看着他,显然不信他的说辞,但见他无意深谈,也不再追问。她活动了一下手指,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好多了!那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刺痛感…减轻了很多!你的针…真的很神奇。”她由衷地赞叹,看向何西门的目光充满了感激和依赖。
“小意思。”何西门笑了笑,目光扫过窗外渐亮的巴黎天空,“不过,你的麻烦还没彻底解决。那药剂残留的阴寒和他们对你的精神控制,需要时间和特殊的环境才能根除。巡演团…”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凝重,“这里太危险,他们随时可能再次对你下手。我们必须想办法尽快离开。”
“离开?”东方玥苦笑,指了指门口和窗外,“你也看到了,这里如同铜墙铁壁。名义上是保护,实则是监视软禁。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掌控之中。”
“再坚固的堡垒,也有缝隙。”何西门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凑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了几句。
东方玥越听眼睛越亮,最后看向何西门的目光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异和一丝…跃跃欲试的冒险光芒。“这…这能行吗?太冒险了!”
“相信我。”何西门直视着她的眼睛,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也相信你自己。你的琴声,就是最好的掩护。巴黎的舞台,就当是…给那些‘眼睛’的最后一场告别演出。”
接下来的几天,何西门以“专属琴童”的身份,更加“尽职尽责”地侍奉在东方玥左右。他笨拙地扛着沉重的琴盒,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价值连城的蕉叶古琴,在后台递水送毛巾,甚至学着用法语结结巴巴地应付一些工作人员。他那副土气又努力的样子,配上夸张的黑框眼镜,成功地将自己融入了背景板,几乎无人留意。暗地里,他却利用这身份的便利,极其隐蔽地探查着巡演团的安保漏洞、人员轮换规律,并与独孤柔残存的、未被“金雀”反噬的隐秘力量取得了联系,开始悄然布置撤离的通道。
东方玥的状态在何西门隔空“悬丝引神”的持续疏导下,有了显着改善。虽然那阴寒的印记和恐惧的阴影并未完全驱散,但至少她能够集中精神,重新投入到排练中。她的琴音渐渐找回了往日的灵性与力量,甚至因为经历了磨难,多了一份沉甸甸的、撼动人心的厚重感。这让监视她的那些人稍稍放松了警惕,认为药剂和精神控制的效果依旧在预期之内。
几天后,一封来自华夏西南的加急信件,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打断了何西门的秘密筹划。信是长孙瑶的父亲托人辗转寄来的,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朴实的喜悦和小心翼翼的请求。信中说,长孙瑶考上了省城的重点大学!通知书已经下来了!这是靠山村有史以来的头一份!全村都高兴坏了,准备好好庆祝。瑶瑶这孩子,心里最记挂的就是她的西门大哥,天天念叨着,想让他回去看看,分享这份喜悦,也…也送送她。
信纸在何西门手中微微颤抖。眼前瞬间浮现出靠山村那棵老槐树,金黄的玉米辣椒,还有长孙瑶那双清澈如泉、盛满了纯粹喜悦和依赖的大眼睛。她举着手机,兴奋地说着“西门大哥上热搜了”的样子,仿佛就在昨日。那个被他视为妹妹般的纯真少女,终于要走出大山,走向更广阔的世界了。
一股强烈的思念和难以言喻的愧疚涌上心头。他答应过要回去看她,却因为接踵而至的危机一次次失约。如今她人生中如此重要的时刻…他怎能再次缺席?可巴黎这边…东方玥的处境依旧危险,独孤柔的求救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巴雅尔藏起的半块骨头信物还未拿到…哪一件都刻不容缓!
何西门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矛盾与挣扎。他走到窗边,看着脚下繁华而陌生的巴黎,又仿佛看到了靠山村袅袅的炊烟和长孙瑶期盼的笑脸。最终,他长叹一声,做出了决定。东方玥的撤离计划需要时间布置,独孤柔的求救地点在曼谷,巴雅尔在草原…而靠山村,是长孙瑶即将远行的起点。他必须去!哪怕只能停留片刻!
“我要离开几天。”何西门将信件小心收好,对正在调音的东方玥说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去一个地方…送一个很重要的妹妹。”
东方玥调弦的手指一顿,抬起头,清冷的眸子看向他,没有追问,只是静静地看了他几秒钟,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好。小心。”她没有说“早点回来”,但那眼神中的理解与信任,胜过千言万语。她深知,能让这个看似玩世不恭的男人露出如此郑重的神色,那个“妹妹”在他心中分量必定极重。
何西门心中一暖,郑重道:“放心。我会尽快回来。在我回来之前,按计划行事,保护好自己。”他将一张写有紧急联络方式和暗语的纸条塞进她调音用的松香盒夹层里。
借助独孤柔残存力量提供的身份掩护和交通渠道,何西门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被严密监控的巴黎,几经辗转,回到了华夏西南腹地。当他再次踏上通往靠山村的崎岖山路时,距离收到信件已过去三天。
村口那棵老槐树依旧枝繁叶茂,如同慈祥的老人。但与上次离开时的宁静不同,此刻的靠山村洋溢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过年般的喜庆气氛。家家户户门口都贴着红纸,空气中飘散着炖肉的浓香和鞭炮残留的火药味。村头的老槐树下,更是围满了村民,人人脸上都带着发自内心的笑容。
“西门大哥!!”一声清脆的、带着巨大惊喜的呼唤穿透人群!
何西门循声望去。只见穿着崭新碎花连衣裙、梳着两条乌黑油亮麻花辫的长孙瑶,如同山间最灵动的云雀,分开人群,朝着他飞奔而来!她的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纯粹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喜悦和思念!阳光洒在她身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瑶瑶!”何西门脸上不由自主地绽放出温暖的笑容,张开双臂。少女像一阵风般撞进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小脑袋埋在他胸口,声音带着哽咽:“西门大哥!你…你真的回来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温热的、带着少女特有馨香的身体紧紧贴着他,那份毫无保留的依赖和喜悦让何西门心头一片柔软。他轻轻拍了拍她单薄的背脊,像兄长一样揉了揉她的发顶:“傻丫头,这么大的喜事,西门大哥怎么能不来?恭喜你啊,我们的大学生!”
周围的村民也热情地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表达着欢迎和感激。老村长更是激动地握住何西门的手,老泪纵横:“神医啊!您可算回来了!瑶丫头考上大学,是我们全村的荣耀!都是托您的福啊!当年要不是您…”
长孙瑶从何西门怀里抬起头,小脸羞得通红,却骄傲地挺起小胸脯,拉着何西门的胳膊就往家走:“西门大哥!快跟我回家!阿爹阿娘等你好久了!还有…还有我录取通知书!给你看!”
长孙家的小院同样张灯结彩,比过年还热闹。院子里摆开了几张八仙桌,上面摆满了丰盛的农家菜肴,香气四溢。长孙瑶的父母见到何西门,激动得手足无措,一个劲儿地往他手里塞煮熟的鸡蛋和山核桃。长孙瑶则迫不及待地从自己珍视的小木匣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了那张印着鲜红印章的大学录取通知书,献宝似的递到何西门面前。
“西门大哥!你看!省城师范大学!历史系!”她的声音清脆响亮,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何西门接过那张薄薄却重若千钧的纸,看着上面长孙瑶的名字和专业,心中感慨万千。他仿佛看到了这个在山野间奔跑、采药、挖山菌的少女,即将踏入知识的殿堂,开启全新的人生篇章。他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好!真好!”何西门用力点头,笑容温暖而欣慰,“瑶瑶有出息了!以后就是文化人了!将来当个历史老师,桃李满天下!”
“嗯!”长孙瑶用力点头,大眼睛亮晶晶的,随即又有些羞涩地低下头,声音轻了许多,“我…我想学好了…以后也能…也能像西门大哥一样…帮助更多的人…”她的话语真诚而质朴,带着少女的梦想。
何西门心头一热,揉了揉她的脑袋:“有志气!西门大哥支持你!”
热热闹闹的庆贺宴一直持续到傍晚。夕阳西下,给小小的山村披上一层温暖的金纱。喧嚣渐歇,村民们陆续散去。长孙瑶送何西门到村口的老槐树下。
晚风带着山野的清凉,吹拂着少女的裙摆和发丝。离别的愁绪终于悄悄弥漫开来。长孙瑶低着头,脚尖无意识地碾着地上的小石子,刚才的兴奋雀跃被浓浓的不舍取代。
“西门大哥…你…你明天就要走吗?”她声音闷闷的,带着鼻音。
“嗯,”何西门看着眼前这个即将远行的少女,心中也充满不舍,“瑶瑶长大了,要去更远的地方看世界了。西门大哥也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长孙瑶抬起头,大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在夕阳下闪闪发光,如同破碎的星辰。她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塞进何西门手里。那是一个用晒干的金银花藤和几朵不知名的小野花精心编织的花环,散发着淡淡的、属于山野的清香。
“这个…给你…”她声音哽咽,小脸涨得通红,“是我…我自己编的…不值钱…但是…但是…”她咬着嘴唇,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只有眼泪无声地滑落。
何西门看着手中这朴素却饱含心意的小小花环,又看看眼前哭得梨花带雨、满眼都是自己倒影的少女,心中既感动又酸涩。他明白这份纯粹的情愫,更明白自己无法回应。他抬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拂去她脸颊上的泪珠,动作带着兄长般的怜惜。
“傻丫头,哭什么?”他声音温和,故意用轻松的语气,“又不是见不到了。省城离这儿又不远,等你放假了,西门大哥去看你。到时候,你可别装着不认识我这个‘土味神医’啊!”他笑着晃了晃手里的小花环,“这个,我很喜欢。我收下了。”
长孙瑶被他逗得破涕为笑,又羞又急地跺了跺脚:“才不会不认识你呢!”
看着她终于笑了,何西门也松了口气。他收敛笑容,神色变得郑重起来:“瑶瑶,要走了,西门大哥也没什么好送你的。这样,”他示意长孙瑶在槐树下的大石头上坐下,“闭上眼睛。”
长孙瑶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乖乖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何西门从布囊中捻出几根细长的银针,在夕阳的金辉下,针尖闪烁着柔和的光芒。他凝神静气,手指如同穿花拂柳,动作轻柔而精准,将银针依次刺入长孙瑶头顶的百会、四神聪等穴位。针法并非治病,而是“一气化三清”中一种独特的“安神启智”之术,能梳理神思,激发潜能,助人凝神静气,提升专注力与记忆力,对即将踏入大学校园的长孙瑶而言,是最珍贵的礼物。
银针入体,长孙瑶只觉一股清凉温和的气息瞬间涌入脑海,如同山涧清泉洗去了离别的愁绪和旅途的疲惫。连日来因兴奋和紧张而略显浮躁的心绪瞬间变得无比澄澈宁静,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自己和西门大哥的存在。一种前所未有的、充满力量和信心的感觉充盈心间。
何西门一边捻动针尾,引导着气机,一边在她耳边轻声说道:“瑶瑶,记住这种感觉。以后在城里读书,遇到难处,或者想家了,就闭上眼睛,静下心来,想想咱们靠山村的青山绿水,想想这棵老槐树。心静了,路就宽了。西门大哥的针,会一直护着你,让你头脑清醒,学有所成。”
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魔力,伴随着银针传递的温和能量,如同烙印般刻入长孙瑶的心底。她闭着眼,用力点头,泪水再次滑落,但这次不再是悲伤,而是感动和力量。
片刻,何西门收回银针。“好了,睁开眼吧。”
长孙瑶缓缓睁开眼,夕阳的金光落入她清澈的眸中,仿佛点燃了两簇充满希望的小火苗。她感觉整个人都焕然一新,头脑从未有过的清明,心中充满了面对未来的勇气。她看着何西门,眼中充满了感激和深深的依恋。
“西门大哥…我…”她鼓起勇气,似乎想说什么。
“嘘。”何西门微笑着竖起一根手指,止住了她的话头。他站起身,将那个小小的金银花花环珍重地放进布囊的最里层,然后拍了拍她的肩膀,笑容温暖而坦荡:“好好读书,照顾好自己。西门大哥…走了。”说完,他不再停留,背起布囊,转身大步朝着下山的路走去,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
长孙瑶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那句未能出口的、带着少女心事的告白,最终化作了唇边一声无声的叹息和眼角滚烫的泪水。她知道,她的西门大哥,是属于更广阔天地的风。而她,也即将踏上属于自己的旅程。她紧紧攥着拳头,感受着脑海中那份清凉宁静的力量,仿佛握住了他留下的勇气。
何西门沿着山路快步下行,心中既有送别长孙瑶的不舍,又被巴黎和曼谷的危机紧紧牵扯。就在他即将走出山村范围,踏上通往县城的土路时,他习惯性地回头,最后望了一眼笼罩在暮色炊烟中的靠山村。
突然!
他的目光猛地一凝!如同鹰隼般锐利地锁定了村后那片郁郁葱葱的山林!在夕阳完全沉入山脊、光线最为晦暗的刹那,他清晰地看到,半山腰一处视野极佳、可以俯瞰全村的位置,有一点极其微弱的、如同针尖般的反光,一闪而逝!
那绝不是野兽的眼睛!也绝非自然反光!那是…望远镜或狙击镜的镜片反光!
一股寒意瞬间从何西门脚底窜遍全身!靠山村!这个他以为绝对安全、与世无争的宁静山村,竟然也被那些无孔不入的“眼睛”盯上了?!是为了追踪他?还是…因为长孙瑶与他的关系,给她带来了潜在的危险?!
他猛地停下脚步,手已经按在了布囊中的银针上!眼神冰冷如刀,死死盯着那片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