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城河浑浊的水汽被凛冽的夜风裹挟着,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着“西门诊所”糊着旧报纸的窗棂。屋内,昏黄的灯泡在头顶摇晃,将何西门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他面前,那碗从“百草还阳酒”中倒出的深褐色液体,散发着浓烈而诡异的混合气息。何西门闭目凝神,指尖悬在碗沿上方寸许,一股温润醇厚的内息如同无形的触手,小心翼翼地探入那致命的酒液深处。他在捕捉,在剥离,在分辨那丝冰冷甜腥的剧毒与其他霸道药力纠缠的轨迹。独孤柔带来的消息——陆明轩掌控的“金水湾开发集团”即将推平这片老城区——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这碗毒酒的意义变得更为复杂凶险。这究竟是“眼睛”组织的索命帖,还是陆明轩借刀杀人的毒计?抑或是…指向“眼睛”在改造计划中更深图谋的线索?
“哐当!哗啦!”
诊所那扇本就饱经风霜的木门,被一股极其粗暴的力量猛地从外面撞开!门板撞在墙壁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震得窗棂上的灰尘簌簌落下。一个娇小却带着十足爆发力的身影,挟着一身夜风的寒意和…浓烈的泥土与朽木混合的怪味,炮弹般冲了进来!
“何!西!门!”
上官婉儿的声音又尖又急,带着哭腔和一股子被点燃的怒火。她身上那件标志性的卡其色工装外套沾满了灰土和可疑的深色污渍,几缕发丝从凌乱的丸子头里散落下来,粘在汗湿的额角。那张总是带着古灵精怪狡黠的小脸,此刻涨得通红,圆溜溜的大眼睛死死瞪着何西门,里面燃烧着熊熊的委屈、愤怒和…一种被背叛的难以置信。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形物体,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你给老娘解释清楚!这!是!什!么!”她几乎是咆哮着,冲到诊桌前,完全无视了桌上那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酒液,砰地一声将手里的油布包裹重重拍在何西门面前!包裹散开一角,露出里面一块颜色暗沉、质地坚硬、边缘粗糙的…石板?上面似乎还刻着模糊的图案。
何西门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弄得一愣,指尖的内息瞬间收回。他睁开眼,看着眼前如同炸毛小兽般的上官婉儿,又看看那块沾满泥土的石板,眉头下意识地皱起:“婉儿?你…刚从哪个古墓里爬出来?这又是什么宝贝?”他试图用惯常的调侃缓和气氛,目光却敏锐地扫过她身上新鲜的擦痕和略显急促的呼吸——这丫头,像是经历了某种惊险。
“宝贝?!”上官婉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音,眼圈瞬间红了,“对!是宝贝!是你何大神医‘风流倜傥’的铁证!”她猛地揭开包裹油布,露出石板的全貌。那是一块约莫一尺长、半尺宽的青黑色石板,边缘残破,显然是刚出土不久。石板上用某种尖锐工具阴刻着一副线条古朴、略显粗陋,却异常清晰的图案!
图案的主体,赫然是一个长衫飘逸、发髻高挽的古代男子形象。男子面容模糊,但姿态潇洒,正伸出一只手。而被他“抚摸”的对象…竟是一只…胖乎乎的、憨态可掬的…猪?!线条虽简,但那猪圆滚滚的肚子、翘起的尾巴、甚至享受般眯起的小眼睛,都刻画得惟妙惟肖!最令人瞠目的是,在图案的右下角,还用一种类似篆书的古体字,清晰地刻着三个字!何西门定睛一看,心头猛地一跳——那三个字,赫然是:“何!西!门!”
诊所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老式烧水壶在角落发出单调的嗡鸣,以及上官婉儿因为激动而略显粗重的喘息声。
何西门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嘴角微微抽搐,眼神里充满了荒谬绝伦的震惊。他看看石板,又看看气得浑身发抖、眼圈通红的上官婉儿,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这…这头猪…是我?”
“不是你还能是谁?!”上官婉儿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砸在诊桌上,溅起小小的水花。她指着石板,声音哽咽,充满了控诉和心碎,“我们…我们考古队今天刚清理完西郊那个汉末的砖室墓!就在主墓室甬道旁边的耳室里发现的!刻得清清楚楚!‘何西门’!旁边还有头猪!”她越说越气,越说越委屈,小胸脯剧烈起伏,“好啊你!何西门!我以为你只是风流!没想到你…你口味这么重!这么…这么…这么不挑食!连…连猪都不放过!还…还刻在石头上流芳百世?!你个死变态!大流氓!我…我真是看错你了!”她哭得伤心欲绝,仿佛天塌地陷,自己纯真的少女心被这“铁证”击得粉碎。
何西门被她这一连串的控诉砸得头晕眼花,看着那块刻着自己名字和一只猪的石板,再看着哭得梨花带雨、仿佛遭遇了人生最大背叛的上官婉儿,一股强烈的、无法抑制的荒谬感和…想笑的冲动猛地冲上头顶!他强忍着,嘴角不受控制地疯狂上扬,肩膀也微微耸动起来。
“噗…咳咳…”他最终还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赶紧握拳抵在唇边,假咳几声掩饰。这笑声如同火上浇油,瞬间点燃了上官婉儿更大的怒火!
“你还笑?!何西门!你个没良心的王八蛋!”上官婉儿气得跳脚,抄起诊桌上一个空了的药瓶就要砸过去。
“别别别!婉儿!冷静!听我说!”何西门赶紧举手做投降状,脸上还残留着忍俊不禁的笑意,眼神却迅速冷静下来,变得锐利无比。他绕过桌子,一把抓住上官婉儿举着药瓶的手腕。她的手腕纤细,皮肤冰凉,带着夜风的寒意和泪水的湿意。何西门没有用力,只是稳稳地握住,一股温煦的内息悄然渡入,试图安抚她激动的情绪。“这石板…有古怪!”
上官婉儿被他抓住手腕,感受到那股熟悉的、能抚平焦躁的暖流,挣扎的力道下意识地小了些,但依旧气鼓鼓地瞪着他,眼泪汪汪:“古怪?有什么古怪?!名字是你的!猪也是你摸的!铁证如山!”
“名字是我的没错,”何西门松开她的手腕,拿起那块沉重的石板,指尖在冰冷的石面上仔细摩挲,感受着刻痕的深浅、边缘的棱角,“但这刻痕…太新了。”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凝重,“婉儿,你是专业的。汉末的墓,埋藏了一千七八百年,就算保存完好,石料表面也会有自然的沁色、风化和包浆。但这刻痕的边缘…过于锐利新鲜了,就像是…最近几个月才刻上去的!而且这石板的石质,和你们发掘的那个汉墓主墓室的石料,是同一种吗?”他将石板翻过来,指着背面一处相对干净的断面,“你看这里,新鲜的切割痕迹!这根本就是一块从别处找来、刻意做旧、然后刻上图案埋进去的赝品!目的…”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上官婉儿哭红的眼睛,“就是为了让你发现它!为了让你…来找我闹!”
上官婉儿被他这一连串专业的分析震住了,哭声戛然而止。她睁大了还挂着泪珠的眼睛,凑近石板,仔细看着何西门指出的地方。作为考古系的高材生,她刚才被那“何西门摸猪”的图案和名字冲击得理智全无,此刻冷静下来,专业的素养立刻回归。她伸出沾着泥土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触摸着刻痕的边缘,又仔细对比石质和断面的痕迹…几秒钟后,她脸上的愤怒和委屈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和后怕的苍白!
“真…真的是新的!”她声音发颤,带着难以置信,“这石料…是本地常见的青石,但那个汉墓用的是更细腻的花岗岩!而且这刻痕…刀口太利了!包浆…包浆是涂上去的!”她猛地抬头看向何西门,眼神里充满了惊惶,“是…是有人故意放在那里…引我发现?为什么?”
“为什么?”何西门冷笑一声,眼神锐利如刀锋,扫过诊所门外浓重的夜色,“当然是为了给我添堵,或者…为了把你引到我这里来。”他脑海中瞬间闪过陆明轩阴鸷的脸,闪过“眼睛”图腾冰冷的线条。这块拙劣的赝品石板,看似一个恶俗的玩笑,背后却透着阴险的算计!是针对他何西门名声的抹黑?还是…想借上官婉儿的手,将某种危险带到他身边?或者,仅仅是为了扰乱他的心神?
就在这时,何西门的目光无意中掠过石板图案的一个角落——在那只憨态可掬的猪蹄旁边,刻着一个极其微小、极易被忽略的符号!那符号线条简洁,像一只闭合的眼睛!正是“眼睛”组织的图腾!
何西门瞳孔骤然收缩!所有的猜测瞬间被证实!这不是恶作剧!这是“眼睛”赤裸裸的挑衅和警告!他们不仅知道上官婉儿和他的关系,还精准地利用了她的性格和专业,设下了这个看似荒诞实则歹毒的陷阱!这块石板本身或许无害,但它出现在考古现场,被上官婉儿带出来…后续会引发怎样的连锁反应?考古队的调查?媒体的曝光?对他何西门本就“风流”名声的毁灭性打击?甚至…将上官婉儿也拖入未知的危险?
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席卷了何西门!他绝不允许这只“眼睛”将无辜的婉儿也拖入泥潭!
“拿来!”何西门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强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一把从还在发懵的上官婉儿手中夺过那块石板!
“你干嘛?!”上官婉儿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何西门没有回答,眼神冰冷如霜。他五指猛地发力,一股雄浑霸道的内息瞬间灌注掌心!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块坚硬的青石板,竟在他五指合拢之下,如同酥脆的饼干,瞬间碎裂成无数不规则的碎块!
“你…你疯了?!”上官婉儿惊呼出声,眼睁睁看着承载着“铁证”的石板化为齑粉!
何西门动作不停,看也不看,反手一掌拍在诊桌上那碗深褐色的毒酒上!掌风凌厉,碗应声而碎!毒酒混合着瓷片碎渣,四散飞溅,浓烈的药味和那股冰冷的甜腥气瞬间弥漫开来!
他抓起桌上那块盖酒坛的旧布,看也不看,将满桌的石板碎渣和毒酒瓷片一股脑地扫进布里!动作快如闪电,一气呵成!
“何西门!你到底在干什么?!”上官婉儿被他这疯狂“毁尸灭迹”的举动彻底惊呆了,声音都变了调。
何西门将包着“罪证”的布团紧紧攥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猛地抬头看向上官婉儿,眼神凌厉得如同出鞘的利剑,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听着!婉儿!今晚你什么都没挖到!什么都没看到!更没来过我这里!懂吗?!立刻回学校!锁好门!这几天别出来乱跑!也别跟任何人提起这块破石头!包括你导师和考古队的人!听见没有?!”他语气中的紧张和命令口吻,让上官婉儿心头猛地一沉,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她从未见过何西门如此失态,如此…恐惧?
“为…为什么?”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声音带着颤抖。
“别问为什么!”何西门低吼,眼神扫过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不想被卷进大麻烦,就按我说的做!立刻!马上!走!”他几乎是推着她往门口去。
上官婉儿被他推得一个踉跄,看着他眼中从未有过的凝重和紧张,看着他手里紧攥的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布团,再联想到刚才石板上的“眼睛”符号…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攫住了她!她猛地打了个寒颤,不再多问,转身拉开门,如同受惊的小鹿,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外面冰冷的夜色和深沉的黑暗之中!
诊所里只剩下何西门一人。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手里紧攥的布团,如同一个烫手的山芋,里面包裹着剧毒的液体、石板的碎渣、以及“眼睛”组织赤裸裸的挑衅和警告。他摊开手掌,布团散开,露出里面一片沾着褐色毒液的、最大的石板碎片。碎片上,除了“何西门”三个字的一角,那只“眼睛”的图腾,在昏黄的灯光下,正对着他,冰冷地“注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