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文曲广场,气氛肃杀而悲壮。
广场中央,一座三丈高的法坛巍然矗立。
以玄色巨石垒砌,刻满繁复古老的符文,在午时的阳光下散发着冰冷神秘的气息。
方孝存身着一尘不染的素色儒袍,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他神情肃穆,如同即将赴死的殉道者,从萧嫣儿手中接过依旧昏迷不醒的萧凌云。
萧嫣儿的手在颤抖,眼中是化不开的担忧。
方孝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嘱托,然后转身,抱着萧凌云,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踏上了通往法坛顶端的石阶。
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数千文脉弟子的心尖上。
法坛顶端,萧凌云静静地躺在中央的玉台之上。
方孝存脚下,按北斗七星方位,精准排列着七十二盏造型古朴的青铜续命灯。
灯油清澈,灯芯如豆,在风中摇曳着微弱的火苗。
“弟子方孝存……”
他面向苍穹,声音苍老却洪亮清晰,穿透了整个广场的寂静,带着一种献祭般的虔诚与悲怆。
“苦修儒道,守正辟邪,一百二十余载!今日,愿自散文运本源,夺天地造化,窃一线生机!”
话音落下,他斑白的须发无风自动,一股无形的气势从他衰老的身躯中勃然升起。
“方大儒!”
台下,数千名闻讯赶来的文脉弟子,翰林院学士,国子监生员,此刻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恸,如同被推倒的麦浪般齐刷刷跪倒在地。
哭声、哀求声、悲愤的呼喊声,瞬间汇聚成一片震天动地的声浪,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与心灵。
“大儒三思啊!求您了!”
“不能用您的命换啊!文脉不能没有您!”
“萧师兄定还有他法救治!求大儒收回成命!”
……
方孝存缓缓抬手,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扩散开去,压制了那汹涌的悲声。
广场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压抑的啜泣声在风中呜咽。
“老夫……”
他的目光扫过台下那一张张年轻而悲戚的脸庞,声音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沧桑与不容置疑的坚定。
“已是风中残烛,行将就木之年。能为文脉传承尽此最后一份心力,为这玄胤天下保住一颗未来的希望火种,是老夫毕生的荣幸!亦是最好的归宿!”
他不再看台下,毅然转身,面向玉台上沉睡的萧凌云,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柔和。
他枯瘦的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轻轻点在其眉心泥丸宫处,发出一声悠长的呼唤:
“萧凌云!时辰已到,速速醒来!”
随即,他双手急速翻飞,结出一个个玄奥复杂,蕴含天地至理的法印。
口中念念有词,古老的咒言如同来自洪荒的低语。
“天地玄黄,文运浩荡!以吾之文魄,祭告上苍!”
“以我百年文运,换他一线生机!”
刹那间,方孝存佝偻的苍老身躯仿佛化作了燃烧的青色火炬!
磅礴浩瀚,肉眼可见的青色文运之力,如同奔腾决堤的江河,从他全身窍穴之中汹涌喷薄而出。
那是最精纯,最本源的精神力量。
是他一生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养胸中浩然气所凝聚的结晶!
青光璀璨夺目,带着悲壮惨烈的气息,顺着祭坛上镌刻的符文纹路,如同百川归海,疯狂地涌向玉台上萧凌云的躯体。
随着文运的疯狂倾泻,方孝存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衰败下去。
满头的银发瞬间失去光泽,变得枯槁如霜雪。
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斧凿般加深蔓延,沟壑纵横。
挺拔的身形急剧佝偻萎缩,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
生命之火正在疯狂地燃烧自己,只为点亮另一盏即将熄灭的灯!
广场边缘,一片刺耳的张狂大笑打破了肃穆悲壮的气氛。
“哈哈哈哈!天意!天意啊!”
镇北侯萧长风端坐在高头大马之上,身披玄甲,在一众盔甲鲜明,杀气腾腾的武官簇拥下,显得格外刺眼。
他看着法坛上如自我献祭般的景象,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狂喜与残忍。
“文脉凋零,气运溃散!就在今日!就在此刻!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如同夜枭嘶鸣,充满了幸灾乐祸。
“侯爷英明!”
身后一名满脸横肉的武将立刻谄媚地接话,声音洪亮,故意让周围的文官都听得清清楚楚。
“方孝存这个冥顽不灵的老腐儒,仗着有点文名,处处与侯爷您作对,阻挠军国大计!”
“如今终于老糊涂了,竟然不惜搭上自己的老命去救萧凌云那个小孽种!真是愚不可及!死得好!”
“正是!恭喜侯爷,贺喜侯爷!”另一名武官接口,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此獠一死,文脉群虫无首,日后这朝堂之上,便是我们武官的天下了!”
“看那群只会耍嘴皮子的酸儒,还拿什么跟我们斗?!定要将他们彻底踩在脚下,让他们尝尝被肆意蹂躏的滋味!”
周围的文脉弟子们闻言,无不目眦欲裂,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愤怒的目光如同利箭般射向镇北侯一行人。
然而,此刻所有人的心神都被法坛上的生死之局所牵引,巨大的悲痛和担忧压倒了愤怒,竟无人有心思上前与这群武夫理论。
只能将屈辱和仇恨死死压在心底,化作无声的呜咽。
法坛之上,文运长河的灌注已至尾声。
随着方孝存文运本源的疯狂输出,祭台周围按北斗方位排列的七十二盏续命灯,一盏接一盏地,毫无预兆地悄然熄灭。
每熄灭一盏灯,方孝存本就衰败的气息便更弱一分,佝偻的身躯便更佝偻一寸。
当最后一盏灯的火苗彻底熄灭的瞬间……
“噗——”
方孝存身体剧震,猛地喷出一大口殷红的鲜血。
那血液仿佛也失去了光泽,带着衰败的死气。
他身形剧烈摇晃,如同秋风中最后一片枯叶,眼看就要从三丈高的祭台上栽倒下来。
油尽灯枯,就在眼前!
就在这千钧一发,所有人都以为悲剧即将落幕之际。
玉台之上,萧凌云那具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生机的躯体,毫无征兆地地猛烈震颤了一下。
紧接着,那双紧闭了数日的眼眸霍然睁开。
眼神清亮锐利,如同划破黑夜的寒星。
距离他最近的方孝存,正承受着文运溃散,生机断绝的极致痛苦。
猛然看到这双精光四射的眼睛,浑浊的老眼瞬间瞪圆了。
眼底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怎么回事?!
巨大的疑问如同惊雷在他脑中炸开。
换命尚未完成,文运仍在溃散……
他怎么可能现在就醒了?!
而且这眼神……绝不是刚刚苏醒之人该有的!
苏醒的萧凌云,动作快得如同鬼魅。
他依旧保持着平躺的姿态,无人察觉的右手掌心悄然向上翻开。
只见两样本该在登龙台活祭中彻底粉碎消散的至宝——
代表皇家承诺的“丹书铁券”与象征文道根基的“文心”,竟完好无损地悬浮在他掌心之上,散发着温润而内敛的光芒!
更令人震惊的是,一股汹涌澎湃,精纯浩瀚的文运之力,竟自萧凌云体内通过这两件至宝为媒介,反涌入方孝存那即将彻底枯竭的残躯之中。
这股文运之精纯,之磅礴,远超方孝存自身百年的积累,充满了勃勃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