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
陈平的眼神瞬间变得空洞茫然,仿佛灵魂又飘回了那个让他无数次在噩梦中惊醒的日子。
“呵……哈哈……事成之后,韩定方那老狗翻脸无情!为了灭口,把我们这三十六个为他卖命的兄弟统统定为劫掠军饷、残杀官兵的十恶不赦之匪,斩首示众!就在苍狼峡口,头颅挂满了旗杆!”
“我……我这条命,是拿全部军饷和一条金链子买通了一个管死囚的老狱卒,和一个本就该死的江洋大盗换了身份,才……才从鬼头刀下捡回来的。”
“这些年,我像阴沟里的老鼠……东躲西藏,靠乞讨、翻馊水桶,好不容易才苟活到今天。”
“身上的伤,就是三个月前被将军府的清道夫找到,拼死逃出来时留下的……”
“咳咳……直到……直到听说您斩了韩天霸那个畜生,我才……才敢把那封匿名信……送到翰林院……赌一把!”
他颤抖着,用那只尚算完好的手,哆嗦着伸进破烂衣襟深处,在满是脓疮和污垢的胸口摸索着。
每一下动作都牵扯到伤口,痛得他面容扭曲,发出一阵呻吟,随即带起猛烈的咳嗽声。
许久,他才好不容易掏出一个被油污和血渍浸透,几乎看不出原色的油布包。
他小心翼翼地,如同捧着稀世珍宝,一层层艰难地解开那被汗水和血水浸得发硬的包裹。
最终,露出了半本边缘焦黑卷曲,纸张脆弱不堪的账册残本。
在油灯昏暗摇曳的光线下,残页上,“军饷”、“入库”、“韩”等几个焦糊却依旧可辨的字迹刺痛了萧凌云的眼睛。
“这是……火盆里……偷偷摸出来的……没烧干净……我一直藏着……”
陈平双手颤抖着将这染血的证物递向萧凌云。
萧凌云伸出双手,极其郑重地接过那半本焦黑残破的账本。
指尖抚过那粗糙焦糊的纸页,感受着其上残留的血腥气息,一股冰冷刺骨,如同实质一般的杀意,自他心底最深处轰然翻涌而起。
五百万两白银,足以武装十万雄兵!
那是多少边关将士翘首以盼的活命钱!
竟被这群国之蠹虫,为了一己私欲,如此轻易地私吞。
难怪这些年边防空虚,战报频传,年年告急!
原来,帝国的根基,早已被这些披着人皮的硕鼠,从内部啃噬得千疮百孔。
“陈平!”
萧凌云的声音冷冽如冰,直视着对方浑浊绝望的双眼,一字一顿的问道:
“明日早朝,可敢随我上太玄殿,面见女帝,当朝指认韩定方?!”
“我萧凌云,以翰林院首席之名,以天地文运为誓,必竭尽全力,护你周全!纵使血溅金銮,亦在所不惜!”
陈平浑身剧烈一颤,浑浊的眼中先是爆发出极致的恐惧。
随即,那恐惧如同被点燃的火焰,化作了不顾一切的疯狂和决绝。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般深陷,从牙缝中挤出声音:
“横竖……横竖都是个死,能拉着韩定方那老狗……一起下地狱!值了!老子……跟你去!”
次日清晨,太玄殿外。
天色阴沉,厚重的乌云如铅块般沉沉压顶,将整个皇城笼罩在一片肃杀压抑的灰暗之中。
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山雨欲来,金戈将起的气息。
连殿前守卫的禁军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握紧了手中的长戟,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萧凌云身着象征文道清流的翰林首席青色朝服,身姿格外挺拔。
腰间的君子剑古朴内敛,却隐隐散发着肃杀之气。
怀中紧贴着那半本承载着真相与血泪的账册,如同揣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他步履沉稳,在百官复杂的目光中,踏入金碧辉煌却气氛凝重的金銮殿。
身后,陈平被两名身形高大的翰林学子不着痕迹地夹在中间,一件带着翰林院标识的兜帽披风,将他枯槁佝偻的身形和惊惶的面容彻底遮掩。
殿上,骠骑大将军韩定方,一身紫金蟒纹明光铠,甲叶森然。
此刻他正侧身与身旁蟒袍玉带的镇北侯萧长风低语着什么,脸上带着惯有的倨傲。
然而,当他的眼角余光瞥见那一袭刺目的青衫踏入殿门时,脸上的表情瞬间冻结。
他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锐利,如同淬了剧毒的刀锋,狠狠地刮过萧凌云的脸庞,带着毫不掩饰的憎恶。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女帝武霓裳端坐于高高的龙椅之上,凤目微抬,眸光淡淡扫过阶下肃立的群臣。
声音平静无波,却自有一股掌控乾坤的威严。
萧凌云一步踏出文官班列,如洪钟玉磬的声音瞬间穿透了殿宇的沉寂,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陛下,臣,翰林院首席萧凌云,有本启奏!”
女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眉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动:“萧爱卿,何事?”
“臣,今日冒死,弹劾当朝骠骑大将军韩定方!”
萧凌云字字铿锵,如同金石坠地,掷地有声,在空旷的大殿中激起层层回响。
“其罪有三:一曰私吞西北军饷,数额高达五百万两白银!动摇国本,罪同叛国!”
“二曰构陷忠良,屠戮有功将士三十六人,以无辜者头颅冒领军功,灭绝人伦!”
“三曰欺君罔上,蒙蔽圣听,致使悬案多年,罪不容诛!”
每一条罪名,都如同惊雷炸响在众人头顶。
话音尚未落下,朝堂之上,早已是一片哗然。
韩定方脸色骤变,由红转青,再由青变紫,一股暴戾的杀意冲天而起!
他猛地一步踏出武官班列,手按腰间镶嵌宝石的华丽剑柄,须发戟张,厉声咆哮,声震殿瓦:
“萧凌云!黄口小儿!安敢在金殿之上血口喷人?!污蔑本帅!”
“你可知,构陷当朝大将军,该当何罪?!你的凭证何在?!”
“若无凭证,本帅今日定要斩你项上人头,以正朝纲!”
轰——
狂暴的武将境巅峰气势如同怒涛般席卷开来,压得附近几个文官脸色发白,踉跄后退。
“韩大将军既要凭证,那便请至圣先师显圣,让天地共鉴!让这煌煌太玄殿,做那明镜高悬!”
面对滔天威压,萧凌云面无惧色,反而一声清越长啸,周身气息轰然爆发。
养性境的磅礴文运,如同沉睡的巨龙苏醒,化作璀璨夺目的金色光柱,透体而出。
腰间的儒家首席大印嗡鸣震颤,青光大盛,自行腾空而起,悬于殿顶中央,投射下层层叠叠,玄奥莫测的圣贤符文。
金光与青光交织,瞬间将韩定方狂暴的武道威压冲散。
“至圣先师在上,后学弟子萧凌云,今日于太玄殿前,状告当朝骠骑大将军韩定方!”
萧凌云左手虚托悬空大印,右手按在君子剑柄之上,身姿如剑,浩然正气直冲霄汉,声音如同九天惊雷,响彻大殿:
“其一,贪墨军饷,动摇国本,致使边关将士浴血无依,此乃不忠不义,祸国殃民!”
“其二,屠戮忠良,以将士之血染红顶戴,此乃不仁不义,灭绝人伦!”
“其三,欺君罔上,蒙蔽圣聪,此乃不敬不诚,罪大恶极!”
“其罪滔天,人神共愤!恳请圣裁,降下法理,以正乾坤!”
刹那间,太玄殿上空,厚重如铅的乌云仿佛被无形的巨力轰然炸裂。
一道恢弘无匹、仿佛来自九天之上的金色光柱,如同天罚之剑,带着煌煌天威,洞穿了殿顶的琉璃瓦,毫无阻碍地投射下来。
光柱之中,金光汇聚翻涌,一尊高达十丈,散发着无尽威严与智慧气息的圣人虚影,凭空凝聚。
那双仿佛蕴含了宇宙星河的眸子,缓缓睁开,淡漠而公正地俯瞰着殿内众生。
至圣先师法相显圣,天地共鉴!
太玄殿上,百官失色,无不心神剧震,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