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雨点应声劈头砸落。
起初只是稀疏地敲打地面,噼啪作响。
仅仅几个呼吸间,密集成线的雨帘便连成一片白茫茫的巨大幕布,彻底笼罩了天地。
风声雨声交织,打得人睁不开眼,冰凉的雨水顺着脖颈迅速浸透内里的衣甲。
河道水位应着雨势,肉眼可见地猛蹿起来。
浑浊的浪头挟带着泥泞和枯枝败叶,发出沉闷的砰砰声,凶狠地撞在土坝上。
土坝被反复冲刷浸泡,表面的泥土开始成片脱落。
“来了!水势上来了!”
赵大海扯开嗓门大吼,脖子上的青筋根根贲张,雨水顺着他浓密的络腮胡子汇成溪流淌下。
“各就各位!按萧大人说的,都他娘的扔下去!扔准喽!”
三百名早已蓄势待发的精悍士卒齐声应和,声音压过风雨。
他们猛地扛起沉重的麻袋,在泥泞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奋力迈步,冲到坝体边缘,用尽全身气力将麻袋抛向河道中央最湍急的漩涡。
麻袋砸入水面的瞬间便告崩解,大量的铁钉铁片、碎瓷片、碎竹片如暴雨般倾泻入奔涌的浊流之中。
那锋利的寒光只在浑浊水面一闪而没,随即便被翻滚的浪花吞没,沉向水底。
仿佛无数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随着水流缓缓旋转蓄势,只待那足以摧毁一切的洪峰过境,择人而噬!
一名浑身湿透的年轻兵卒抹了把脸上的泥水混合物,望着越来越狂暴的雨幕和奔涌的河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敬畏,声音带着颤抖:
“萧大人真是……神机妙算。前几天兄弟们还在嘀咕,拣这些破烂货能干啥。现在可算明白了……”
旁边一个原本是铁匠的壮实士卒接话道,嗓门粗厚:
“小子,别小看这些玩意。铁钉铁片沉底,被洪水裹着翻滚冲撞,威力比战锤还凶!”
“那些碎瓷竹片,锋利着呢,被水流带起来削肉剔骨,妖蛮再皮糙肉厚,进了这水底绞盘也得脱几层皮!”
赵大海重重拍了拍那新兵的肩膀,雨水打湿的络腮胡抖了抖:
“学机灵点!萧大人早算准了妖蛮那哭风崖大营是个漏底瓦罐,地势低洼得像个聚水盆。”
“河道到那儿猛地收紧,活脱脱一个天生的绝命葫芦口!咱们这洪水裹着这些要命的家伙冲下去……”
他眼中闪烁着凶狠快意的光芒,咬牙狠狠道:“比十万重甲铁骑踏过去还要管用!够那些畜生喝上几壶了!”
暴雨,肆虐了整整一个时辰。
上方的河道水位早已漫过土坝顶端,悬在半空形成一道数丈高,摇摇欲坠的浑浊水墙,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土坝本身则在洪水的反复撕扯和浸泡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坝体不断渗出浑浊的泥水,根基处泥土流失,内部结构崩裂的咯吱声越来越密集,清晰得如同骨头断裂前的哀鸣。
“快看!坝顶!漏了!”
凄厉的破音在风雨中炸响,带着浓重的恐慌。
一股浊黄的水流正从坝顶某处薄弱点喷涌而出,迅速带走更多泥土。
萧凌云见状立刻命令道:“速度太慢!赵大海你带六十人去大坝左侧,其余人跟我去右侧,用手里兵器轰砸大坝基底,加速其崩溃!动作要快,洪水等不及了!”
“兄弟们都听见了吧,来六十人跟我走!”赵大海应声雷动,立刻点齐人马,像一股泥浆洪流般冲到左侧坝身。
手中长刀重剑高高扬起,狠狠劈砍在已经湿透酥软的泥坝上,泥块四溅。
萧凌云迅速移至大坝右侧,目光锐利地扫过坝身最薄弱的节点。
他足下生根,稳住身形,体内武道真元与浩然正气瞬间奔涌汇聚于掌心,注入那柄名为“君子”的长剑。
剑身微颤,发出一声清越龙吟,随即化作一道冷冽的光弧,狠狠斩下!
嗤啦——
一道深深的裂口应声出现在湿滑的坝体上,几乎没入半尺,边缘的泥水如同被高温灼烧般瞬间翻卷。
这一剑的锋芒和力量,让跟在身后准备动手的瀚海关将士心头剧震,暗自咋舌。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凌厉的剑势,仿佛连钢铁战车都能劈开。
“都别发愣!动手!”
萧凌云的断喝瞬间将将士们从震惊中唤醒。
众人再无迟疑,纷纷举起手中的长枪、战刀、重剑,甚至有些用随身的短匕,捡来的硬木棍,对着大坝脆弱处奋力凿砸!
呲——
在萧凌云面前,一道指头粗细的浊黄水柱,如同尖锥一般猛地捅穿了大坝!
这喷涌而出的水流像是可怕的腐蚀液,瞬间冲刷开一个更大的口子,贪婪地卷走周围松软的泥土。
下一刻!
第二道,第三道……
越来越多的水柱在瀚海关将士的猛力开凿下,从土坝各处破土而出,如同垂死巨兽身上流出的脓血。
清晰的碎裂声如同死亡的宣判,裂缝如同苏醒的活物,疯狂地向两侧和底部蔓延扩散,由几寸宽的裂痕眨眼扩展成尺余的巨大豁口!
被囚禁已久,积蓄了全部暴虐力量的浑浊洪水,终于挣脱了最后一丝束缚。
轰——
一声沉闷如远古巨兽挣脱锁链的咆哮骤然炸开,汹涌的洪流如同决堤的天河,从豁口处裹挟着粉碎一切的巨力,轰然奔涌而出!
“全体听令!即刻上马!撤退!目标哭风崖出口高地!”
萧凌云仅凭那瞬间增大了数倍的水流轰鸣和脚下传来的塌陷震动,脑中已然精确推算出洪峰抵达下游哭风崖的时间。
他一声断喝如同斩落战旗的利刃,人已如离弦之箭般翻身上马,拨转马头。
三百名精锐步卒训练有素,闻令而动,迅速冲向战马,动作迅捷得几乎没有丝毫迟滞。
马蹄在泥浆中剧烈践踏,溅起一人多高的浑浊水花。
整支队伍化作一道泥泞中的黑影,逆着风雨狂奔而去,瞬间冲上了高地旁边的斜坡。
就在最后一名骑兵冲过前方可供藏身的地势较高处,不足十息的时间——
轰隆隆!!!
仿佛天穹倾颓,又似万山崩摧,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将风雨声都彻底盖过。
巨大的土坝瞬间分崩离析,彻底瓦解。
积蓄的上游洪峰如同一条终于挣脱束缚,狰狞咆哮的黑色巨蟒,裹挟着被它粉碎的土石、断木、巨石,以及萧凌云早先布下的无数致命铁钉碎刃。
汇成一道浑浊不堪,席卷一切的滔天巨浪,嘶吼着向下游狂暴地席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