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每一棵树都在旋转。
闪电劈开夜幕的刹那，陆掸子看见左侧山壁上垂落的藤蔓突然扭曲成人形，她的心脏几乎撞碎肋骨。
等雷声滚过，才发现那不过是暴雨击打的树影。
“哈……哈哈。我就知道不会有灵异鬼怪的。”陆掸子艰难地笑了两声。
孔渊喉咙有些发干。“一起死在山里，也是生死与共了。”
陆掸子咬牙切齿瞪了孔渊一眼。“就这么喜欢开地狱玩笑！”
夜晚的山林藏着太多秘密。
就比如说一个正在逃生的女孩——程鸳。
呼吸声太重了，程鸳不得不咬住手腕防止呜咽漏出来。
程鸳记得，一天前那个试图逃跑的女人被拖回来时，整条小腿骨都露在外面。
美丽的面庞举起烧红的火钳，烙在伤口上的焦糊味，此刻突然从程鸳的记忆深处涌上来，混着潮湿的腐叶气息，直冲程鸳的鼻腔。
“啪嗒。”
身后十米处传来枯枝断裂的声响。
程鸳瞬间僵成石像。
水滴砸在后颈的淤青上，那处是上午被铁链勒出来的。
程鸳能清晰感觉到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滑，在尾椎骨附近汇成冰凉的溪流。
身后传来奔跑的脚步声。“在哪？去哪了这是？”
程鸳的瞳孔骤然收缩，右边太阳穴突突跳动。
被囚禁时留下的旧伤开始发烫。
可幸自己是没落修仙世家的子嗣，有着灵丹妙药滋润的身体，否则根本没有逃出来的能力。
可恨自己只是个杂灵根，奋斗到十五岁也才引气入体，无法打败那些扭曲的怪物，只能苟延残喘逃命。
身上的灵丹符咒早就被扒光，勉强能蔽体的衣服都是路上捡来的。
要冷静，要坚持，不能放弃逃出去的希望。
这是程鸳作为没落修仙世家子嗣最后的尊严。
湿透的衣裳紧贴着后背，风一吹就像毒蛇爬过皮肤。
“咔嚓。”
陆掸子听到身后隐隐约约传来脚踩树叶的窸窣声音。
她回头，神情严肃地凝视身后漆黑的山林。
孔渊捶了捶发酸的小腿。“你要回去当顺遂无忧的小公主吗，”她挑眉，调笑陆掸子。
“走吧，被抓回去，可能就真的再也没有出去的决心了。”陆掸子扶起孔渊，眼神认真。
陆掸子转身的那一瞬间，同一片山林的程鸳突然蹲下，抓起一把腐叶搓揉脸庞，青苔的腥气灌满鼻腔。
当搜寻的人们经过她时，她正蜷缩在倒伏的朽木凹陷处，烂木头的气味完美掩盖了人的气息。
犬吠声在不远处的地方炸响，程鸳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泥水顺着发梢滴进眼睛，她不敢眨眼。
那头恶犬的獠牙曾撕开过孩童的咽喉，此刻在程鸳藏身的附近狂吠。
脚步声越来越近，踩碎水洼的响动像鼓点敲在神经上。
“咔嚓。”是树枝被踩断的声音。
程鸳的心跳声震得她自己耳膜发疼。
她突然想起书桌最里层，那面给猫儿织的围脖。
如果没有回老宅，没有在路上被迷晕，此刻是不是正抱着猫儿窝进温暖的被窝？
这个念头比犬吠更让她战栗。
身体先于意识行动，当她滚进右侧灌木丛时，火把亮光正好打在朽木的年轮上。
“在这边！”
男人的吼声激起山雀扑棱棱飞起。
“啊！”陆掸子在跋涉中扯断一截衣袖，布料挂在刺藤上随风摇晃。
陆掸子确定身后嘈杂的声音不是幻觉，真的有人在追逐她们。
碎石在夜幕中格外湿滑，陆掸子和孔渊小心翼翼避过长满倒刺的藤蔓。
有惊无险，人群略过躲藏的程鸳，远去了。
趁着这个间隙，程鸳抓着藤蔓往陡坡上爬。
碎石顺着裤管滚落山脚，在寂静中激起细小的回声。
黑夜中亮起的火把群让她浑身血液凝固。
那些星星点点的红光正快速移动，像是黑夜睁开了无数猩红的眼睛，又像一条猩红的蛇。
“带狗的跟我上山！”男人低沉的吼叫在山谷间层层回荡。
程鸳的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她死死咬住下唇，腥甜的血味在口腔蔓延。
她的心脏开始抽痛，像有把钝刀在骨缝里来回切割。
黑暗中的山林突然活了。
树枝化作利爪撕扯程鸳的发丝，裸露的脚踝陷进冰冷的溪水，某种滑腻的东西擦着小腿游过。
她摔进荆棘丛时听见布料撕裂的声音，左肩火辣辣地疼，却不敢停下查看伤口。
头顶传来喜鹊凄厉的啼叫，仿佛在为这场围猎奏响丧钟。
程鸳摸了摸埋入心脏的本命法器，这是双亲为她保命的法宝。
程鸳在混乱中冲进密林深处，腐烂的树叶在脚下打滑。
右脚裸露的脚掌被碎石割得血肉模糊。
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犬吠声，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同时亮起火把，围猎的网正在收紧。
在黑暗最浓稠时，程鸳跌进了捕兽陷阱。
生锈的铁夹咬住小腿的瞬间，她竟然想笑。
原来人和野兽真的没有区别，都会在钢齿间徒劳挣扎。
温热的血浸透布块，程鸳摸到陷阱边缘潮湿的苔藓，突然想起老宅里那盆总是恹恹的兰草。
没关系，自己一定会得救的。
突然有温热的液体流进程鸳的眼睛，不知是露水还是额头的血。
第一次看见这里的星空时，程鸳曾天真地以为这里的人和环境一样美好。
刚被掳到这里的时候，程鸳摆脱药效的迷蒙，发现自己正躺在柔软的床垫上。
精神正飘浮在身体之上，如同被滋润了一样。
程鸳未着寸缕，依靠在一个女人身上。
女人是面容精致，身姿婀娜，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温柔地对她笑。
程鸳感觉精神被泡沫包裹着，一切柔软而轻盈。
程鸳以为，她被侠肝义胆的义士所救。
现实真是喜欢给人扇巴掌。
程鸳瞧见了其他房间中女人或男人的下场。
流动的肉堆和渐渐虚弱的声音，几乎吓破程鸳的胆。
程鸳抬头，观察明亮的星空。
此刻北斗七星的勺柄正指向她逃亡的方向，星光却被乌云吞噬殆尽。
前方出现断崖，陆掸子和孔渊沉静地看着眼前深不见底的断崖。
腐殖土在趾间滑动，几块碎石坠入深渊，许久才传来闷响。
“这里，不应该是断崖吧？”陆掸子神情晦暗。
孔渊凝视着险峻的石峰，轻轻开口：“刚刚还是平地，却突然出现一道如此大的断崖。登巧莲池的蹊跷不是一星半点。”
脚步声逐渐迫近，陆掸子和孔渊回头，静静等待着来人。
程鸳忍着疼痛，催动法器愈合自己的伤口。
她靠着顽强的愈合能力，挣开捕兽夹，不断奔跑着，离光亮越来越近。
冷汗浸她的衣衫，程鸳扯开衣襟，露出锁骨处的烫伤疤痕。
这是来到这里第二天烙上的印记，此刻在风中火辣辣地疼。
光亮的尽头，两个少女站在那里。
少女的身后，是无尽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