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山林塑造的黑夜是安静祥和的，并没有光影的流窜或是模糊的呓语。
夜色将太和玄山的山脉染成深青色时，太和玄宗的琉璃灯笼次第亮起。
小师妹捉鱼提着裙摆跃过石阶，腕间铛铃在夜风里碎成清响。
身后忽有破空声袭来，捉鱼旋身接住那枚裹着灵力的松果，果壳上还留着问药峰师兄持粱的余温。
“呦，大师姐，做了鸡怎么不给我留一口？”持粱师兄的声音从飞檐上传来，青蓝衣角掠过檐角铜铃。
小师妹捉鱼狐疑地左看看右看看松果，还是不敢下嘴。“这松果，能吃吗？”
持粱从屋檐跳下来，叉腰。他的腰身被他修长的手指一掐，倒是如劲松一般。“师兄的果子有那么难吃吗？”
“你的果子能不能吃我不知道，你一只孔雀吃什么鸡？”大师姐扬徽表情奇怪地看着持粱，扫视了他一身挂满配饰的装束。
简直是行走的货物展示架。
尤其是持粱并不好好穿衣服，总是露出衣襟下闪着碎光的胸链。
特别花里胡哨。
持粱歪了歪头，垂下一缕光滑柔顺的黑色长发。“为什么不能？鲛人还吃鱼呢。亏我还送了那么多料包，到头来一口也吃不上……”
说着说着，持粱妖异的脸蛋带上了点点绯红，鼻尖更是红彤彤的，格外惹人怜爱。
小师弟扬清后退一步，一脸嫌恶地看着持粱矫揉造作地卖弄姿色。但他又暗地里学习着持粱的小动作，想着能不能用来讨好扬徽。
扬徽笑了一声，指着持粱和陆掸子吐槽：“看到了吗？花孔雀。”
陆掸子嘴角抽了抽，去看捉鱼的神情。
捉鱼面色复杂地捏紧拳头。
硬了，但硬的是拳头。
持粱受伤地轻哼一声，送了每个人一小包果脯。“改良版的，不酸。这可是问株峰的新品，送来问药房制成的精品果脯！”
陆掸子无视持粱的造作神情，嘴角带着浅笑轻轻咬了一口果脯。
草莓果脯裹着层糖霜，像是被初雪覆盖的琥珀。
一口咬下去，果肉便颤巍巍地渗出蜜珠，在月光里凝成剔透的琉璃盏。
咬破外层冰壳的刹那，沁凉的甜意炸开在齿间，紧接着是陈年酒酿般醇厚的酸，激得陆掸子眼尾不自觉泛起水光。
捉鱼瞧着陆掸子勇敢地吃了一口果脯，也低头小口吃起来。
捉鱼小心翼翼咬了一块桃脯，桃脯倒是浸足了桂花蜜，半透明的橙红果肉里嵌着星星金蕊。
齿尖陷入纤维时，黏糯的糖丝缠住舌尖，蜜汁顺着指缝滑向手腕。
酸味是迟来的，像春雨后破土的新芽，混着晒足三伏天的果香，在喉头酿出温热的回甘。
“知道你不爱吃梨，梨全给了爱吃的大师姐。”持粱朝陆掸子勾起一个晃眼的笑容。
雪梨脯被雕成了梨花状，内里雪梨肉早被蜜汁煨得酥软，大师姐扬徽咬下去竟渗出梨花清露。七分甜里藏着三分山林晨雾的凉，咽下时喉间似有春溪流过，连呼吸都沾了后山梨园的清气。
忽然有块梅子脯滚落扬清脚边。扬清捡起来对着月光细看，紫红果皮上凝着糖霜结晶，像撒了把碎星子。
扬清赶紧吹了吹。“不到三秒，不到三秒！”
说完又塞进嘴里，含在口中不敢咬破，任由酸味攀着味蕾攻城掠地，待要皱眉时，蜂蜜的柔润又漫上来抚平褶皱。
核是早被挖去的，空心里竟酿着梅子酒，齿尖轻叩便涌出琥珀色的琼浆。
持粱叼着片苹果脯。渍着玫瑰露的苹果脯泛着胭脂色，衬得他春色红艳。被蜜汁泡软的果肉褪去凌厉酸意，化作缠绵的甘润缠绕舌根。
亥时的钟声响起，众人在问剑峰山腰道别，飞回各自的山峰。
陆掸子却没有走，站在原地瞧着持粱和捉鱼远去的背影。
扬徽站在陆掸子身侧，收起笑容凝望着陆掸子。
“扬清，回去。师姐和拂尘有话说。”扬徽轻轻开口，将跟在身侧的扬清支开。
扬清狗狗眼眨了眨，识趣地御剑飞走了。
问剑峰的山腰四下无人，唯留陆掸子和扬徽两人。
陆掸子回头，并没有开口，泪水流淌着凝重的月光。
“拂尘。这里是你的梦吗？”扬徽轻轻开口，缓步走近陆掸子，深深望进她的双眼。
陆掸子惨然一笑。“大师姐，何故如此敏锐？”
扬徽闭上眼，面朝陆掸子头顶那一轮硕大的皓月。
她就这样沐浴在冷冽的月光中，慢慢睁开眼。琥珀色的瞳孔在月光下泛着金光，清澈如宝石。
“结局已经注定了吗……”扬徽轻启双唇：“我们必死无疑吗。”
两句陈述句平淡地从扬徽的唇中钻出，刺穿陆掸子的心脏。
陆掸子抓紧扬徽的双臂，头颅低垂，背肌发力浑身颤抖。但她说不出一个字，她没法拯救任何人，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张张笑脸灰飞烟灭。
扬徽扶起陆掸子的手臂，那双带着野性的双眸里是了然和平静。“拂尘，我们的未来真如摇鹰所说吗？”
陆掸子颤抖着点头。
扬徽垂眸，额边青筋暴起，良久，她深呼吸几次，抱住陆掸子。“拂尘，你逃出去了，真好。”
陆掸子紧紧抱住扬徽的腰身，眼泪浸湿她的衣衫。“我不想眼睁睁看着你们死。”
扬徽轻轻摸了摸陆掸子的头。“小师妹，一直以来很累吧。”
陆掸子猛得抬头，目光灼灼盯着扬徽。“师姐，就算知道了结果，你也要决意赴死吗？”
扬徽笑容还是那样张扬和不羁。“既然那群道貌岸然的混蛋终究会来，那这一次就多杀几个好了。”
陆掸子的喉头哽咽，泣不成声。
她不想，不想眼睁睁看着这一片无比稀有的和平包容之地再次毁灭，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可是万山林是那样残酷，把所有的美好毫不扭曲地展示在她眼前，又要她克制自己的本性，袖手旁观心中净地的破碎。
扬徽御剑飞行，将陆掸子送回问心峰。陆掸子紧紧抓着扬徽的衣袖不肯松手。
扬徽万分无奈：“舍不得？”
陆掸子撇撇嘴，慢慢开口：“最后的时间不多陪陪小师弟吗？”
“灭门恨海难平，我不能让他空有希望。”扬徽话落，咬了咬牙落寞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