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是毁灭的前奏。
那不再是人声的咆哮，是混沌初开时第一声恶意的啼哭，震得整个虚空法界都在瑟瑟发抖。
“你们……看到了！”
每一个字，都由亿万个重叠的、充满怨毒的灵魂嘶吼而出。
黑袍人的身体，那刚刚由献祭灵魂铸成的魔神之躯，正以一种违背物理法则的方式疯狂膨胀。
包裹着他的黑袍化作了齑粉。
显露出的，是黑曜石般光滑却又不断蠕动的不详血肉。
在那血肉的表层之下，一张张痛苦扭曲的人脸时隐时现，发出无声的尖叫。
他张开了畸变的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世界。
他身后那吞噬一切的虚空漩涡，在此刻骤然向内塌缩。
所有的黑暗，所有的负面能量，所有被囚禁的疯狂，化作一道漆黑的洪流，尽数灌入他膨胀的躯体。
他要自爆。
用这尊尚未完全稳固的魔神之躯，引爆整个法界。
他要让这片雪域高原，连同这三个窥破了他最大秘密的蝼蚁，一同化为虚无。
毁灭的阴影笼罩下来，空气中充满了硫磺与腐败灵魂混合的焦臭。
卓玛拉姆感到了窒息。
丹增罗布的呼吸变得粗重，枯槁的手指死死攥着那串陈旧的念珠。
唯有洛桑嘉措，他的眼神平静得可怕。
那张年轻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超脱了生死的慈悲与决绝。
那幅烙印在他们脑海中的战略图，那个燃烧自己化为毁灭之光的“纯净灵魂”，已经给出了唯一的答案。
“我来。”
洛桑嘉措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压过了那亿万魔神的咆哮。
他没有看身边的两人，目光始终锁定着那膨胀到极限的魔神之躯的核心。
那里，一条若有若无的黑色锁链，正是那枚“因果律锁”的具象化。
“活佛！”
丹增罗布嘶哑地喊道。
洛桑嘉措却笑了。
那笑容纯净，不带一丝尘埃。
“我本是为此而来。”
话音未落，他身前那片佛陀净土的幻象，猛然大放光明。
不再是虚幻的景象，那片净土仿佛拥有了实质，带着镇压三界六道的气势，悍然冲向那团不断膨胀的黑暗核心。
洛桑嘉措闭上了双眼。
他以自己的“菩萨心境”，开始了最后的献祭。
他舍弃了此生的修行。
他舍弃了过去的业障。
他舍弃了对未来的执念。
他舍弃了“洛桑嘉措”这个名字所承载的一切。
他的肉身依然盘坐在地，但他整个人的灵魂与意识，却在瞬间燃烧起来，化作了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纯粹佛光。
那光芒，不炽烈，却足以净化世间一切污秽。
它瞬间融入了那片冲锋的佛陀净土之中，化作了净土最核心的利刃，直指魔神之躯的“因果律锁”。
“轮回无常，渡魂有道！”
丹增罗布眼中滚出两行浊泪，他知道自己无法阻止，只能完成自己的使命。
他干瘪的嘴唇快速翕动，古老而慈悲的“轮回渡魂术”咒文，从他口中吟唱而出。
他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花白变为雪白，脸上的皱纹深刻得如同刀刻。
他用自己所剩无几的寿元，试图超度那魔神之躯中被禁锢的亿万灵魂。
一道道扭曲的灵魂虚影，被他的咒文从那黑曜石般的血肉中牵引出来，脸上的痛苦与怨毒，在接触到佛光的刹那，渐渐化为平静。
卓玛拉姆咬破了舌尖。
剧痛让她保持着绝对的清醒。
她高举双手，那枚已经变得滚烫的绿松石项链，是她与这片土地连接的唯一媒介。
“天命护佑，龙脉为证！”
她将自己全部的生命力，灌注进了项链之中。
一道青色的光幕，如同倒扣的巨碗，将三人牢牢护住，抵挡着魔神自爆前那毁灭性的能量冲击。
更有一股来自大地深处的浩瀚力量，那沉睡了千年的青藏龙脉之气，被她强行引动，化作一条纯净的能量巨龙，咆哮着反噬向那魔神之躯。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第一次从魔神之躯的口中发出。
那不再是亿万灵魂的重叠，而是黑莲教主他自己的声音。
佛光，击中了它。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响彻整个虚空法界。
魔神之躯核心处的那道“因果律锁”，在那道纯粹到极致的佛光面前，寸寸崩裂。
锁链一断，整个魔神之躯仿佛失去了唯一的支撑。
巨大的身体开始瓦解，黑曜石般的血肉化作黑色的尘埃，随风飘散。
无数得到解脱的灵魂，在佛光中向着盘坐的洛桑嘉措躬身一礼，随即化作光点，消散于天地之间。
黑莲教主那残存的、扭曲的灵魂在佛光中显现，他脸上带着不甘与解脱的矛盾神情，最终彻底被净化，化为飞灰。
战斗，结束了。
洛桑嘉措的佛陀净土幻象，也随着魔神的消亡而彻底消散。
他盘坐的身体，缓缓向后倒去，陷入了死一般的昏迷。
他手中那柄金刚杵，“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光芒尽失，变得如同凡铁。
卓玛拉姆腿一软，跪倒在地，她胸前的绿松石项链，也彻底失去了光泽，变成了一块普通的石头。
丹增罗布剧烈地咳嗽起来，他佝偻着背，看上去比之前苍老了整整五十岁。
胜利的代价，惨重得让人心碎。
就在这时，失去了魔神支撑的虚空法界，开始剧烈地崩塌。
一道道巨大的空间裂缝，如同黑色的闪电，在他们周围蔓延。
然而，异变陡生。
一道纯净到极致的金色光柱，毫无征兆地从下方寂灭冰湖的最深处冲天而起，洞穿了层层崩塌的虚空，直入云霄。
那光芒，充满了浩瀚无匹的皇道龙气。
是龙脉之光。
丹增罗布用尽全身力气，颤抖着抬起头，望向那道贯通天地的光柱。
他的瞳孔猛然收缩。
在那纯净的光芒之中，他隐约看到了一个身穿龙袍的威严身影。
那张模糊的面容，属于大清的乾隆皇帝。
一声微弱的叹息，跨越了数百年的时光，在丹增罗布的耳边响起。
那叹息里，似乎有感谢，又似乎有无尽的哀愁。
丹增罗布的心，沉入了谷底。
他们赢了这场仗。
可这一战，似乎也彻底改变了某种更宏大的命运走向。
大清的国运……还有洛桑嘉措的未来，都因此变得扑朔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