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阳和苏白薇两人脸色一变，“吕正德这老小子，蹦跶得越来越欢了。”林阳低声嘟囔了一句，钢笔烦躁地在纸上戳出一个小墨点。
“什么人？”苏白薇的声音带着紧绷的冷意。
林阳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哐当！”粗暴的拍门声已经如同擂鼓般响起，震得门板嗡嗡作响，伴随着毫不客气的呼喝：
“开门！快开门！工业局联合工作组检查！”
“林阳！苏白薇！听见没有！开门接受检查！”
苏白薇深吸一口气，和林阳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和警惕。她整理了一下衬衫领口，快步走下楼梯。林阳紧随其后，努力让表情看起来平静，但插在裤兜里的手，指尖却冰凉一片。
门开了。一股带着夜晚寒意的风猛地灌了进来。
门外黑压压地站着七八个人。为首的是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梳着油亮背头的中年人，脸上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严肃和居高临下，正是工业局技术处的吕处长，吕正德。他身后跟着几个同样穿着干部装的人，眼神闪烁，还有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绿军装、腰板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如鹰隼的军人，肩章显示是少校军衔。这军人身后，则跟着两名荷枪实弹、面无表情的士兵。
“吕处长？这么晚了，有何贵干？”苏白薇挡在门口，声音平静无波，带着一股天然的疏离感。
吕正德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嘴，目光越过苏白薇，直接钉在她身后的林阳脸上：“贵干？接到群众举报，你们这个‘红星技术工作室’，涉嫌私藏国家战略物资，进行非法技术研究！影响极其恶劣！”他故意把“战略物资”和“非法”几个字咬得特别重，随即从旁边一个跟班手里接过一张盖着红戳的文件，唰地一下抖开，几乎要戳到苏白薇脸上，“看清楚！工业局和有关部门的联合检查令！让开！”
他身后那个军装少校上前一步，面无表情地补充，声音冷硬得像块铁：“军区后勤部特别调查组，奉命协查。林阳同志，苏白薇同志，请配合。”他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扫过门内略显凌乱的一楼工作间。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林阳和苏白薇肩头。私藏战略物资！这个罪名在任何时代，都足以致命！
吕正德得意地哼了一声，大手一挥：“给我搜！仔仔细细地搜！特别是那些上了锁的柜子、箱子，一处都不能放过！”
工作组的人如同得到了指令的鬣狗，立刻蜂拥而入，非常粗暴地翻动起来。抽屉被拉开，里面的图纸、零件哗啦啦倒在地上；书架被推搡，书籍散落；工具台被弄得一片狼藉。那两个士兵则持枪守在门口，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屋内所有人。
苏白薇站在林阳身边，看似镇定，但林阳敏锐地察觉到她垂在身侧的手指，正微微蜷曲着，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她也在紧张，在为那个柜子里的东西紧张。
就在这时，搜查二楼的一个工作组人员发出了声音：“处长！二楼发现一个上了锁的铁皮柜！很结实！”
吕正德的眼睛瞬间亮了，像是饿狼发现了猎物，闪烁着兴奋和恶毒的光。他猛地抬头看向楼梯方向，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撬开！立刻给我撬开！里面肯定有问题！”
那少校调查官的目光也立刻锐利地投向二楼，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林阳他所有的意识，所有的精神力，在生死危机下发挥到极致，瞬间完成——收！
柜子里，那叠承载着秘密和危机的图纸，凭空消失了！没有光影效果，就这么无声无息、干干净净地脱离了物理世界，被林阳收入了他意识最深处的系统空间之中。
沉重的脚步声咚咚咚地跑下楼，一个工作组人员拿着工具又急匆匆跑上去。很快，楼上就传来金属工具与铁皮柜门锁粗暴撞击的刺耳噪音——“哐！哐！哐！”
每一声撞击，都像是砸在林阳和苏白薇的心尖上。苏白薇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手脚一片冰凉。完了！图纸一旦暴露，一切都完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窒息时刻！
站在林阳身侧的苏白薇，身体似乎因为紧张而微微晃了一下，她的手臂“无意”地扫过旁边工作台上那个盛满墨水的、厚重的玻璃墨水瓶。
“哐当——哗啦！”
一声脆响！
墨水瓶被整个扫落在地，瞬间摔得粉碎！浓黑粘稠的墨水如同泼墨般，猛地在地面炸开，溅起老高！星星点点的墨汁如同黑色的雨点，精准地、猛烈地泼洒向正站在楼梯口，得意洋洋仰头看着二楼的吕正德，以及他身边几个工作组人员的脸上、身上！
“啊！我的脸！”
“我的衣服！新做的！”
“眼睛！我的眼睛迷了！”
惊呼声、怒骂声、手忙脚乱的擦拭声瞬间爆发！楼梯口乱成一团。吕正德首当其冲，脸上被泼了个正着，像戴了个滑稽的黑色面具，他气急败坏地用手抹脸，结果越抹越黑，狼狈不堪。那几个工作组人员也好不到哪里去，崭新的干部装上全是墨点。
“对不起！对不起吕处长！我太紧张了，没站稳！”苏白薇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和无措，她甚至“慌乱”地想要上前帮忙擦拭，脚下却“不小心”踩到流淌的墨水上，一个趔趄，身体又撞到了旁边一个堆放杂物的架子。
“哗啦啦——”架子上的扳手、螺丝、铁皮盒子稀里哗啦掉了一地，滚得到处都是。
混乱！彻底的混乱！
就在这墨水泼溅、杂物滚落、人声鼎沸的、短暂却无比珍贵的混乱。
他喘息着，目光下意识地投向混乱中心的苏白薇。就在这一刻，苏白薇也恰好转过头，看向他。
她的金丝眼镜片上，还溅着几滴细小的墨点。但镜片后的那双眼睛，却异常地明亮、深邃，如同穿透了所有混乱的表象，直直地看进了林阳剧烈波动的瞳孔深处。
她清晰地捕捉到了林阳脸上那一闪而逝的、绝非寻常的极度专注和意志凝聚！那绝不是单纯的恐惧或紧张！紧接着，她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林阳身体极其短暂、几乎无法察觉地紧绷了一下，仿佛完成了一个无形的动作。
时间仿佛凝固了零点一秒。
苏白薇的目光在林阳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复杂无比，有惊疑，有探究，有一丝难以置信的了然，但最终，所有的情绪都被她强大的理智迅速压下，归于一片深潭般的平静。
她极其自然地抬起手，用指尖轻轻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动作优雅而从容，仿佛只是扶正被混乱气流影响的镜架。镜片上的墨点微微反光，遮住了她眼底最后一丝波澜。然后，她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动，无声地、清晰地对着林阳的方向，做出了一个口型。
林阳看得分明。
她说的是：“我什么都没看见。”
没有声音，只有口型，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林阳的脑海里！她看见了！她一定看见了！或者说，她察觉到了异常，并且用她自己的方式理解了！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淹没了林阳。是恐慌？是庆幸？还是……一种被信任的撼动？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混乱终于被勉强控制住。吕正德顶着一张狼狈不堪的黑脸，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苏白薇和林阳：“你们……你们这是蓄意破坏！阻挠检查！罪加一等！给我上去！把那个柜子撬开！快！”
然而，当工作组成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用工具暴力撬开那个坚固的铁皮柜时，里面除了一些普通的工具零件、几本技术手册和几叠关于玉米脱粒机的生产分解图外，空空如也。
“报告处长，柜子……是空的。”撬锁的人看着空荡荡的柜子，自己也有些茫然。
“什么？空的？！”吕正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顾不上脸上的墨迹，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人，冲到柜子前，亲自伸手在里面胡乱地摸索、拍打，恨不得把铁皮都抠下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给我仔细搜！夹层！肯定有夹层！”
工作组成员几乎把整个铁皮柜拆成了零件，除了铁皮和灰尘，什么也没有。
那个一直冷眼旁观的少校调查官，此时才缓步走上前。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空柜子上，反而扫过地上那台还在丝丝冒烟的放映机，又掠过墙壁上挂着的玉米脱粒机设计图，最后落回到靠着墙壁微微喘息的林阳身上。他的眼神锐利依旧，但深处似乎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类似“果然如此”的了然。
“看来，是有人提供了不实的举报信息。”少校的声音依旧平稳冷硬，听不出情绪。他转向气急败坏、如同斗败公鸡般的吕正德，“吕处长，你们工业局的内部核查工作，看来还需要加强。”
吕正德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被墨汁染黑的部分更是显得滑稽，他嘴唇哆嗦着：“这……这一定是他们藏起来了！或者销毁了！就在刚才！刚才那个墨水瓶……”
“够了！”少校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们调查组没有发现任何私藏战略物资的证据。今晚的行动，到此为止。”他对着两名士兵挥了下手，“收队。”
说完，他不再理会面如死灰的吕正德，径直走到林阳面前。
林阳的心再次提了起来，强迫自己站直身体，迎向对方审视的目光。
少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看到骨头里去。停顿了几秒，他才用一种听不出褒贬、却意味深长的语气，缓缓说道：
“林阳同志，”他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旁边一片狼藉的工作室和脸色冰冷的苏白薇，“你运气不错。”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工作室。两名士兵紧随其后。
吕正德恨恨地瞪了林阳和苏白薇一眼，那眼神充满了怨毒和不甘，但也无可奈何，只得带着一帮同样狼狈的手下，灰溜溜地走了。
引擎声再次响起，吉普车亮着刺眼的尾灯，迅速消失在黑暗的街道尽头。
工作室里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满地狼藉、刺鼻的墨水和淡淡的焦糊味，以及劫后余生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林阳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松懈下来，巨大的疲惫感和后怕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靠着墙壁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下意识地从裤兜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烟叼在嘴上，打火机“咔哒”了几次，手指却不受控制地颤抖着，那小小的火苗怎么也点不着烟头。
苏白薇默默地走到他身边，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话。她蹲下身，开始收拾地上散落的图纸和工具，动作稳定，只是指尖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她的金丝眼镜在灯光下反射着微光，镜片后的眼神深邃如古井，谁也看不清里面的波澜。
二楼临街的小房间里，小雨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小嘴无意识地咂巴了一下，对楼下刚刚经历的一场惊心动魄的风暴毫无所觉。窗外的月光，静静地流淌进来，照亮了她安详的睡颜。